门被推开,一道光落在地面。张定远抬起头,看到戚继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将领。他合上手中的册子,站起身。
戚继光走到主位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今日召集大家,是为了商议接下来的战法改进。”他说,“台州一仗打完了,但倭寇未灭,我们不能停。”
一名将领开口:“末将以为,火器营推进已够快,再细分阵型,怕影响攻势。”
另一人接话:“夜间蒙眼行军?这如何可行?士卒看不见路,走散了怎么办?”
张定远没有立刻回应。他翻开册子,抽出一页纸,递给身边的传令兵,请他分发给在座将领。
纸上写着几行字:
“三人轮射组”伤亡记录:推进十步间隙,七人中伏身亡。
原因:火力中断,无掩护接替。
“这是我们在北巷的损失。”张定远说,“当时第二队冲得太急,第三队没跟上,中间断了火线。倭寇从侧门杀出,七名兄弟倒下。他们不是死在正面交锋,是死在换弹的空档。”
屋内安静下来。
“三人一组,一人打,两人换。每打一枪,就有人补上。这样火力不断。”他指着图示,“每十步设一个点,守住再往前。慢一点,但更稳。”
有将领皱眉:“可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时间画线布点?”
“正是因为瞬息万变,才要定规矩。”张定远说,“平时练熟了,打起来才能不乱。我让士兵每天只练一环,十天就能记住动作。”
戚继光点头:“打仗不是靠猛冲。越往后,越要靠脑子活。”
他又看向质疑的将领:“你说蒙眼行军不现实。那我问你,夜里摸进敌营,是不是常看不清路?是不是常走错方向?”
那人迟疑了一下:“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提前练?”戚继光说,“让他闭着眼也能辨风向、听脚步、摸地形。这不是玄乎事,是保命的事。”
将领们低声议论起来。
一位年长将领开口:“我可以试。但我部新兵多,得有人来教。”
“我来。”张定远说,“我会带骨干先训一遍,再让他们回去带兵。”
另一位将领提出:“夜袭队专破弱点,听起来好,可万一被发现,三十人全陷进去,怎么办?”
“所以行动前必须画图。”张定远拿出训练纲要,“每一处水源、障碍、撤离路线都要标清。任务也有限制——只破坏粮草、马厩、哨塔,不恋战,不贪功。”
“信号呢?怎么联络?”
“用哨音。三短一长为前进,两轻敲地为回应。不用喊话,不点火。”
戚继光接过话:“我同意先小范围试训。张定远负责制定细则,王参将、李校尉、赵千总协助落实。三日内拿出试行方案。”
三人应声领命。
有人又问:“这‘三人轮射’和‘夜袭特训队’,将来能在全军推吗?”
“能。”张定远说,“只要教得清楚,练得扎实,普通士卒也能学会。我不求一次铺开,可以先挑三支营试点。”
戚继光补充:“不只是这两项。以后每打一仗,都要写总结。哪些打法有效,哪些该改,全记下来。编成册子,发到各营。”
他顿了顿:“我们要的不是一个人强,是一支队伍都强。”
将领们神色变了。刚才还是怀疑,现在开始认真记笔记。
一名将领举手:“如果推行这套打法,火器配备要不要调整?现在每人一支铳,换弹慢,若三人轮射,是否该多配一支备用?”
“这个问题提得好。”张定远说,“我已和匠人商量,准备改短铳尺寸,方便携带。每人配双铳,一主一副。装弹时用副铳顶上,主铳换药。”
“那成本不小。”有人算账,“全军换装,得多少铁料?”
“不必全换。”张定远说,“先给试点营配二十套,试用一个月。打得顺,再报请扩产。”
戚继光点头:“合理。先验证实效,再决定投入。”
又有将领问:“夜袭队选人标准是什么?体力好就行?还是要有经验?”
“两者都要。”张定远说,“优先选打过三场以上硬仗的,反应快,胆子稳。不会因为风吹草动就乱动。”
“蒙眼行军练多久?”
“第一阶段三天。第一天走平地,第二天加坡道,第三天设陷阱。全程不准睁眼,靠同伴指引和触觉判断。”
“要是摔了伤了呢?”
“受伤就停训。安全第一。但这不是偷懒的理由。谁不想练,可以退出。”
屋内气氛渐渐转变。起初是质疑,现在变成了讨论细节。
戚继光看着众人争辩,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忽然开口:“你们还记得当初建戚家军的时候吗?也是这么吵。”
众人抬头。
“那时候有人说,农夫也能当兵?能列阵?能打胜仗?”戚继光声音不高,“可现在呢?我们打赢了多少场?”
他看向张定远:“他刚入营时,也只是个普通士卒。但他肯想,肯改,肯把想法说出来。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套打法。”
他站起身:“变革从来不容易。但正因为难,才需要我们坐在一起,一条条理清楚。”
“今天的会不散。”他说,“问题没说完,就不散。”
张定远翻开训练纲要最后一页,上面写着:
第十条:所有参训人员必须签署誓约,保守战术机密,违者军法处置。
他抬头看了看地图,又指向其中一段山路标记。“这里是预定渗透路线的第一段,土质松软,容易塌陷。我们需要在这里设一个临时藏身处。”
王参将凑近看:“能不能用旧木箱埋进去做掩体?”
“可以。”张定远说,“但要拆解搬运,不能整件拖行。避免留下痕迹。”
李校尉插话:“夜间行动,衣服颜色也要改。现在铠甲反光,容易暴露。”
“对。”张定远说,“我已经让裁缝试做深灰布衣,外层抹泥浆,减少反光。”
赵千总问:“那武器呢?短铳好藏,刀剑怎么带?”
“不带长刀。”张定远说,“只带短棍、绳索、匕首。近身制服用,不出鞘。”
戚继光听着,缓缓点头。
油灯烧了一半,火光稳定。墙上影子晃动,是几个人围图低头商议的模样。
张定远拿起笔,在纲要边上写下新的备注:
增加项目:夜间伪装服测试,明日午时于校场后林进行遮蔽效果检验。
他刚写完,门外传来脚步声。
亲兵站在门口,低声说:“火器营送来新制的短铳样品,请将军查验。”
张定远起身接过,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把缩小版的火铳,握把加粗,铳管缩短,便于隐藏。
他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转向戚继光:“这就是我说的双铳配置原型。可以交给试点营试用。”
戚继光伸手接过,掂了掂重量,点头:“轻便,适合夜行。”
他放回盒子,看着满屋将领:“还有什么问题,现在都说出来。”
屋内短暂沉默。
片刻后,王参将开口:“如果试点成功,什么时候开始第一轮演练?”
张定远正要回答,戚继光抬手制止。
“演练之前,先把细则定死。”他说,“路线、装备、口令、应急方案,一样都不能少。”
他看向张定远:“你带着他们,今晚把全部流程过一遍。我要看到完整的执行手册。”
张定远合上册子,应道:“是。”
众人重新围到地图前。戚继光坐在主位,手指轻叩桌面,目光盯着图纸上的某一点。
张定远展开纲要,开始逐条说明夜间渗透的七个步骤。
第一条:集结时间定为凌晨三点,全员着伪装服,携带指定装备。
第二条:出发前由指挥官确认地形图与当日风向。
第三条:行进中禁语,以哨音与地面敲击传递信号。
……
说到第五条时,李校尉突然提问:“如果中途发现敌情变化,比如多了巡逻队,怎么办?”
张定远停下笔,抬头回答:“立即暂停前进,原地隐蔽。派出一人侦察,确认路线是否可通。若不可通,按预案撤回起点。”
“撤回时还用原路线吗?”
“不用。”张定远说,“预备两条撤离路线,左右各一。根据敌情选择。”
戚继光插话:“还要加一条——任何行动,必须留有后手。哪怕看起来万无一失。”
他看向众人:“记住,我们不怕慢,怕的是想不到。”
屋内再次安静。所有人都在记下这句话。
张定远继续往下写。
第六条:渗透完成后,破坏目标仅限三项:粮仓、马厩、通讯哨塔。
第七条:完成任务后,按撤离路线返回,途中不得擅自行动。
他写完最后一行,抬头看向戚继光。
戚继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油灯的光映在地图上,照出一片模糊的亮斑。
张定远的手指停在图纸边缘的一处山坳。那里还没有标记。
他拿起笔,蘸了墨。
笔尖落下,刚写出一个“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