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宁静夜晚过后,生活再次回到紧绷的轨道。周瑾瑜照常去防疫总部上班,顾婉茹则继续扮演着居家主妇的角色,买菜、做饭、打理家务,偶尔参加清水夫人组织的太太聚会,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周太太”的人设。
但周瑾瑜心里清楚,这种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清水一郎的监视网依然存在,沈云山事件带来的潜在风险尚未消除,而他们作为“星火”和“基石”的长期潜伏使命,要求他们必须为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极端情况做好准备。
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联络渠道的绝对安全和可持续性。
钟先生(最高密使)留下的最高级别单线联络渠道,是他们目前与组织保持联系的唯一生命线。这条渠道的密码本、呼号、频率、联络时间、死信箱位置和启用方式,只有周瑾瑜一个人完全掌握。这是纪律,也是出于安全考虑——知道的人越少,暴露的风险就越低。
然而,经过“忠诚测试”的生死考验,以及这段时间的共同经历,周瑾瑜对顾婉茹的信任已经达到了毫无保留的程度。他们不仅是爱人、同志,更是生死与共、灵魂契合的战友。更重要的是,潜伏工作充满了不确定性,谁也无法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出事。如果周瑾瑜突然遭遇不测(被捕、牺牲、意外),那么这条至关重要的联络渠道就会中断,他长期潜伏可能积累的情报和观察成果,也可能随之湮灭。
这不符合“成为一道墙”的战略要求。“墙”要立得住,就必须考虑自身的坚固性和延续性。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周瑾瑜在书房里,等顾婉茹也忙完家务进来后,关好了门,神情严肃。
“婉茹,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今天必须和你谈。”周瑾瑜示意顾婉茹坐下。
顾婉茹看他神色郑重,也收敛了表情,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什么事?”
周瑾瑜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起身,走到书架前,挪开几本厚重的医学辞典,露出后面一个不起眼的、与墙壁颜色几乎一致的暗格。他小心地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顾婉茹屏住了呼吸。她知道这个暗格的存在,但周瑾瑜从未当着她的面打开过,她也从未问过里面是什么。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对彼此都越安全。
周瑾瑜将铁盒放在书桌上,打开。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样东西:一本看起来极其普通、封面印着《哈尔滨市街详图》的小册子;几张看似空白的、质地特殊的纸张;一支没有牌子的普通钢笔;还有一小瓶无色液体。
“这是‘星火’这条线的全部家当。”周瑾瑜的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地图册是密码母本,空白纸是密写载体,钢笔是特制的,笔尖可以写出特殊墨水,这瓶是显影药水。联络频率、呼号、时间表、死信箱位置和启用规则,都加密记录在地图册的特定页码和标记里。”
顾婉茹的眼睛微微睁大,她明白了周瑾瑜要做什么。“你要把密码本……交给我?”
“不是交给你,”周瑾瑜纠正道,“是与你共享。从今天起,这条最高级别的联络渠道,由我们两人共同掌握。你不仅要学会如何使用它,还要理解背后的规则和应急方案。”
顾婉茹感到一阵巨大的压力,但更多的是被绝对信任的震撼。“这……符合纪律吗?钟先生知道吗?”
“纪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周瑾瑜沉声道,“钟先生授予我‘星火’代号和‘成为一道墙’的使命时,强调的是长期潜伏和战略价值。这意味着,我必须确保这条线的生存能力和延续性。我们两个人掌握,比一个人掌握更安全。万一我出事,你还能继续维持联系,传递情报,甚至……在必要时,接手‘星火’的部分使命。”
他顿了顿,看着顾婉茹的眼睛:“当然,这也会让你承担更大的风险。一旦敌人发现你掌握了这些,你的处境会比我更危险。所以,你必须想清楚,是否愿意接受这份责任。”
顾婉茹几乎没有犹豫,她伸出手,轻轻按在那本地图册上。“我愿意。我们是一体的,你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你的风险也是我的风险。多一个人掌握,就多一分保障。只是……我怎么学?这些东西看起来很复杂。”
“从今晚开始,我一点一点教你。”周瑾瑜的语气缓和下来,“这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时间和耐心。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密码原理和这本《哈尔滨市街详图》的用法开始。”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只要条件允许(确认安全,没有突发情况),周瑾瑜就会在书房里,对顾婉茹进行系统的培训。他们拉上厚厚的窗帘,只开一盏台灯,声音压得很低。
周瑾瑜先解释了这套密码系统的基本原理。它不是简单的数字替换,而是一种基于特定书籍(母本)的、动态变化的复杂密码。母本就是这本《哈尔滨市街详图》,但关键不在于地图本身,而在于上面那些看似随意的标记、街道名称的排列、甚至印刷的瑕疵。
“你看这里,”周瑾瑜翻开一页,指着地图上“道里区”某个十字路口旁边一个极小的、像是印刷污点的小黑点,“这个点,对应密码表里的一组数字偏移量。联络时发出的数字组,需要先经过这个偏移量的换算,然后再到指定的页码和行数去寻找对应的汉字或指令。”
顾婉茹仔细看着,努力理解这层层嵌套的规则。“也就是说,即使敌人截获了电文,拿到了这本地图,如果不知道这些特定标记的含义和使用的顺序,也根本破译不出来?”
“对。”周瑾瑜点头,“而且,标记的使用顺序和对应的联络时段、呼号是绑定的,会根据预先设定的规则定期变化。即使某个标记被怀疑或暴露,只要及时启用备用规则,整个系统依然是安全的。”
他接着讲解那几张空白纸和特制钢笔的用法。密写药水是预先灌注在钢笔里的,写出来的字迹在普通光线下完全看不见,需要用那瓶显影药水涂抹后才能显现。而显影药水的配方和稀释比例,也有讲究,写错了就显不出来,或者显出来是乱码。
“死信箱的位置和启用方式,是另一套独立的暗语系统,也记录在地图册里。”周瑾瑜翻到后面几页,上面有一些用极细的铅笔做的、看似测量距离或标注建筑物高度的记号,“这些记号组合起来,指向哈尔滨几个不同的、看似普通的公共场所。启用哪个,什么时候启用,放取物件的信号,都有严格规定。”
顾婉茹听得全神贯注,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她发现,这套系统虽然复杂,但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充分考虑了安全性和应变能力。设计这套系统的人(很可能是钟先生或者更高级别的专家)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天才。
学习的过程并不轻松。顾婉茹需要记忆大量的规则、标记、数字对应关系和应急流程。她拿了一个普通的笔记本,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缩写,记录下要点,但这个笔记本本身也是需要严格保管和最终销毁的。
“不要试图死记硬背所有细节,”周瑾瑜提醒她,“关键是理解原理和框架。真到了要用的时候,我们可以对照母本操作。平时,你要做到的是,一旦听到某个呼号或者看到某个信号,能立刻意识到这是‘星火’线被激活了,并且知道基本的应对流程。”
除了技术细节,周瑾瑜还着重强调了纪律和心态。
“这套系统,是我们最后的保命符,也是我们履行使命的关键工具。”周瑾瑜严肃地说,“任何时候,都不能在非安全环境下谈论或使用它。即使在家里,也要养成习惯,检查门窗,压低声音。如果感觉到任何异常,宁可错过联络时机,也绝不能冒险。”
“我明白。”顾婉茹郑重地点头,“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两个人同时出事,或者失去联系,这套系统会不会就此失效?有没有什么……最后的保险?”
周瑾瑜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有。钟先生离开前,暗示过存在一个‘休眠’应急方案。但那个方案的触发条件极其苛刻,而且一旦触发,可能意味着我们这条线已经暴露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或者组织发生了重大变故。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往那个方向想。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确保我们两个人,至少有一个能一直安全地使用这套系统。”
培训断断续续进行了将近一周。顾婉茹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和记忆能力,很快掌握了核心要领。周瑾瑜还设计了几次简单的模拟演练,比如给出一个虚拟的加密数字组,让顾婉茹尝试破译;或者假设某个死信箱位置暴露,让她思考启用备用方案的步骤。顾婉茹都能较好地完成。
这天晚上,最后一次模拟演练结束。顾婉茹成功“破译”了一条虚拟指令:“静默,观察,待机。”
她长舒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成就感的笑容。
周瑾瑜看着她,眼中满是赞许和欣慰。“你学得很快,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是你教得好。”顾婉茹放下笔,看着桌上那本看似普通的地图册,感慨道,“现在看着它,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以前它就是一本普通地图,现在……它好像有了生命,承载着那么重的秘密和希望。”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周瑾瑜将地图册和其他物品小心地收回铁盒,放回暗格,“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最普通的外表之下。”
共享密码本,不仅仅是一项技术授权,更是一种象征。它象征着周瑾瑜对顾婉茹毫无保留的信任,象征着他们两人在情报工作中地位的完全平等,也象征着他们真正成为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战斗整体。从此以后,“星火”这条线,不再只属于周瑾瑜一个人,而是属于他们这个由两人组成的“战斗单元”。
压力和责任是双倍的,但安全和希望也是双倍的。
就在顾婉茹初步掌握密码本使用的第二天,周瑾瑜通过常规的静默监听,在预定的频率上,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但符合“星火”线备用呼号的信号。信号很短,只重复了两遍就消失了,内容经过快速心算解码,是一个简单的指令:“三日后,子时,老地方,取‘家书’。”
“老地方”指的是最初钟先生与他们见面的那个安全屋附近的一个备用死信箱。“家书”则是暗语,指代来自组织的指示或情报。
新的联络来了。这一次,将是由周瑾瑜和顾婉茹共同掌握的“星火”线,第一次执行实际任务。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