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紫禁城,御书房。
夜色如墨,殿内却亮如白昼。
地面冰冷的金砖上,并排摆着三具用白布覆盖的尸体,布料已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
锦衣卫指挥使雷鹰,一身黑色飞鱼服,甲叶上还带着未干的夜露,重重地单膝跪在朱由检面前。
他低着头,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羞耻与杀意。
“陛下,臣无能,请陛下治罪!”
朱由检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看那三具尸体。
他依旧在御案上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飞速勾画,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殿内唯一的声响。
“说。”一个字,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三个时辰前,西山禁区外围警戒线,抓获三名探子。他们身上,有粗略绘制的工厂地形图。”
炭笔的“沙沙”声没有丝毫停顿。
“结果。”
雷鹰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触地:“回陛下,三人骨头极硬,北镇抚司的酷刑没能让他们开口。一刻钟前,三人同时咬碎藏于齿间的毒丸,自尽。”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声音发紧:“手法利落,是死士。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线索,全部被销毁。线索,断了。”
王承恩站在一旁,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线索断了,意味着一伙训练有素的敌人,已经潜伏在京城的心脏地带,而他们,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雷鹰猛地抬头,眼中杀气暴涨。
“陛下!敌人已渗透核心,其组织之严密,用心之歹毒,前所未见!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全城戒严!封锁九门,挨家挨户彻查!”
“臣愿立下军令状,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伙阴沟里的老鼠,给活活挖出来!”
这是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能想到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在他看来,既然找不到敌人,那就让整个京都变成一座牢笼,用绝对的暴力进行无差别筛选!
炭笔的声音,停了,朱由检终于抬起头。
那双冰冷的眸子落在雷鹰身上,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计算。
“全城戒严,封锁搜捕。”
“经计算,此方案将导致京师生产活动停滞七十二小时以上,直接经济损失预估三十万两,间接社会成本,无法估量。”
他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判定为,低效的社会资源浪费。”
“否决。”
“可是陛下!”雷鹰急道,“若不如此,那幕后主使……”
“死士,本身就是用来切断追查的数据节点。”
朱由检打断他,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三具尸体,“他们如此干脆地赴死,说明他们只是最外围的消耗品,真正有价值的目标,此刻正安稳地藏在暗处。”
“大张旗鼓地搜索,只会惊动,让其彻底蛰伏。”
朱由检走到一旁,对王承恩道:“传宋应星。”
半炷香后,刚从炼钢厂赶回府邸,还没换下官服的宋应星,便被紧急传入了御书房。
当他看到地上的三具尸体时,这位工部尚书的脸色瞬间煞白。
“宋应星。”朱由检的声音将他从惊骇中唤醒。
“臣……臣在。”
朱由检没有解释,而是从一个标记着“绝密”的卷宗匣里,取出了一叠图纸。
那正是包含了所有核心细节的蒸汽机设计总图!
他将图纸在御案上摊开,指尖在上面冰冷地划过。
“重新绘制一份蒸汽机图纸。”
“锅炉结构,此处的泄压阀,改为内置式,将泄压阈值降低三成。”
“活塞连杆,不必用神金,用普通的百炼精钢即可。”
“传动齿轮的咬合角度,向左偏差半寸……”
朱由检一连说出了十几处修改意见。
宋应星起初还在草图上飞速记录,可听着听着,他握笔的手开始剧烈颤抖,额头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他惊恐地发现,皇帝口述的每一处修改,表面看是简化工艺,实则全是致命的陷阱!
泄压阀阈值降低,意味着它会在压力最恐怖的时刻失灵!
连杆材质降级,意味着它会在高速运转下瞬间断裂!
齿轮角度偏差,意味着整个传动系统会在某一刻彻底卡死!
这十几处“优化”环环相扣,组合起来,这台机器一旦运行到某个特定功率,就会变成一个威力比上次爆炸强十倍的巨大铁棺材!
朱由检对雷鹰说道:“敌人想要的,就给他们。”
雷鹰瞬间明白了。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冲上头顶,一股寒意混杂着极致的兴奋,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自己还在想着如何大海捞针地抓人,而陛下……却已经布好了局,要让敌人用他们最渴望的东西,亲手把自己送上西天!
“臣遵旨!”雷鹰重重叩首,拿着图纸走了。
朱由检挥了挥手,对王承恩说,“让舆论,先动起来。”
第二日,《大明日报》头版,赫然刊登着工科状元张承业在江南大获成功的消息。
但在报纸中缝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却夹着一则短讯。
“本报讯:皇家格物院数吏方之彦,年少得志,蒙圣恩参与神机设计,昨日于醉仙楼设宴庆贺,酒后失德,不慎遗失随身公文要件。”
“据悉,内有神机草图。圣上震怒,已将其革职下狱。顺天府正告,凡拾得者,送还官府,若有私藏或匿而不报者,以通敌叛国论处!
这则只有寥寥百余字的新闻,就像一滴水落入滚油之中,瞬间在京城那深不见底的暗流里,炸开了锅。
米市胡同里一间不起眼的民房,这里就是后金潜伏在京城最高级别的间谍组织——乌勒奔的秘密联络点。
一名负责情报分析的谍探,在看到这则新闻的瞬间,呼吸都为之停滞。
他立刻用红笔将这则新闻圈出,并在旁边写下了一行字:
“立即核实,不惜一切代价!”
“来人,把人都散出去核实情况,再派三人去西山。”
“是!”来人应声出门。
而屋内的人又拿出一张小纸条,写下了一行字,绑在了信鹰的腿上。
“去吧。”
信鹰飞上高空,拉开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