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来越近,我靠在窗边没动。
掌心那两个字早就没了影,可皮肤底下像有蚂蚁在爬,痒得发麻。风从走廊吹进来,把银杏叶掀得哗啦响,也把我的针织衫袖口吹得一抖一抖,露出那圈黑绳——藏U盘的地方,也是我每次紧张时下意识摸的位置。
人影停在我面前。
白衬衫,黑框眼镜,江叙白站那儿跟根电线杆似的,偏偏还不带电,连平时最爱甩的毒舌都关了机。
“你堵我干啥?”我开口,声音比自己想的还冷,“刚看完宋璃表演,现在轮到你上台了?”
他没接话,也没笑。反而抬起左手,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
一层、两层,布料往上翻,露出小臂内侧。
一道疤。
月牙形的,边缘泛着陈年的红,像是谁拿烧红的铁片压了一下,又忘了收手。
我瞳孔猛地一缩。
脑子里“咔”一下,像老电视突然信号接通。
画面来了。
不是我想看的,是它自己蹦出来的——记忆回放自动启动。
十三年前,深夜,医院走廊。火光映在墙上,扭曲晃动。一个女人抱着小孩狂奔,怀里那个小姑娘脖子上挂着半块银吊坠,反着光。女人左手臂裸露处,也有这么个月牙印,一模一样。
我当时以为那是烧伤。
现在才知道,那是胎记。
江叙白盯着我:“你看到了。”
不是问我,是陈述句。
我喉咙发紧:“你妈……”
“死了。”他打断我,声音平得像读新闻,“那天晚上,她把我塞进安全通道,自己折回去引开人。后来整层楼起火,护士说她没跑出来。”
我愣住。
这和我录音机里听到的不一样。养母那盘带子说的是“有个孩子必须消失”,可从来没提过还有个母亲主动赴死。
他从内袋掏出一张纸,叠得整整齐齐,边角焦黑,像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展开,是一张旧报纸。
标题残了,只能辨出几个字:“火灾幸存者……离世”。
右下角有张小图,模糊得很,但足够看清:一个女人坐在病床上,瘦得脱形,怀里抱着婴儿,颈间银链垂下来,在照片上划出一道反光。
江叙白指尖点在那道光上:“她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屏住呼吸。
“她说——‘有个女孩,穿米色衣服,左脸有梨涡,脖子上戴的吊坠……能拼上咱家那半块。’”
我整个人僵住。
不是夸张,是真的动不了。
血液好像全涌到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吊坠。
银质,半心形,边缘锯齿状。
只要再凑一块,就能拼成完整的心。
而江叙白刚才卷袖子时,我瞥见他贴身口袋里,也闪了一下同样的银光。
“你凭什么觉得……那是我?”我终于挤出一句话,语气硬,心却虚。
“凭你每次靠近我,都会触发记忆闪回。”他直视我,“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脑内的画面,总在我出现的时候跳出来。不是巧合。”
我咬住后槽牙。
他说得对。
从第一次在机房撞见他开始,那些不属于童年的片段就频繁闪现。我以为是压力太大,其实是……身体在认亲?
“那你接近我,是为了查真相?”我冷笑,“还是为了确认实验体b-7还活着?”
他忽然笑了下,笑得有点涩。
“我要是说,从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熟呢?”
我一怔。
“你不信?”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胎记,“我十岁回国,第一件事就是翻当年医院档案。没人信火灾里还能活下两个婴儿。可我梦里一直有个画面——一个小女孩,哭着抓我的手,喊我哥哥。”
我脑子“轰”一声。
没有这个记忆。
但我回放系统里,确实有一帧:浓烟中,一只小手伸向另一个孩子,指尖快碰到时,画面断了。
我一直以为那是幻觉。
原来那是真的。
“你他妈……”我声音有点抖,“你早知道了是不是?所以你才老碰我后颈?你以为那里也有胎记?”
他不否认。
“我试过三次。第一次在女厕外,你转身太快。第二次在楼梯间,你躲开了。第三次……你直接踹了我小腿。”
我差点气笑:“你还记得挺清楚。”
“因为每次你闪开,我都能听见脑子里‘滴’的一声。”他看着我,“就像某种识别失败的提示音。”
我沉默了。
太荒谬了。
我们俩像两个被拆开卖的盲盒,过了十三年,靠胎记和旧报重新扫码配对。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干嘛?”我问,“组队打boss?还是让我去认亲大会现场哭一段?”
“我想让你知道,”他往前半步,声音压低,“我不是顾明远的人,也不是宋璃背后的棋子。我和你一样,是被换出去的那个。”
风忽然停了。
窗外的叶子也不响了。
我盯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又熟悉。
熟悉到……像另一块我自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属片,递过来。
我没接。
他直接放在我掌心。
冰凉。
是半块银吊坠。
和我脖子上那块,弧度完全吻合。
“我妈留下的。”他说,“她说,另一半,会在一个不怕火的女孩身上找到。”
我攥紧了它。
指尖发烫。
脑子里的画面疯狂滚动:火场、哭声、血床单、阁楼录音机、养母的威胁、师父的警告、宋璃的指甲、周明的红绳……
所有碎片,突然有了同一个中心点。
不是沈家,不是顾氏,不是错换人生。
是我们。
两个被基因标记的孩子,在同一天夜里被分开,又被命运用最狗血的方式重连。
“你有没有想过,”我抬头看他,“为什么我们能活下来?”
“想过。”他说,“只有一个解释——有人不想让我们死。”
“比如?”
“比如那个抱走你的女人。”他顿了顿,“她不是你养母。她是……我姨。”
我呼吸一滞。
“我妈的妹妹。”他补充,“她替我母亲做了手术记录,把我们俩的身份调包,才让顾明远以为b-7死了。”
所以养母说的“那个孩子必须消失”,根本不是冲我来的。
她是怕真正的秘密暴露。
“那你这些年……一直在找我?”
“嗯。”他点头,“直到你在黑客论坛发第一条暗语,用的是十三年前医院警报节奏当密钥。”
我猛地想起什么:“那次是你回复的摩斯码?‘我帮你’?”
他嘴角微扬:“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简直想掀桌。
合着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独行侠生涯,其实全程被人暗中护航?
“所以你装讨厌我,故意在班里针对我,就是为了……”
“保护你。”他接得干脆,“只要你是我对手,别人就不会怀疑你是Silent。而且——”他顿了顿,“你越狠,越安全。狠人没人敢惹。”
我一时语塞。
这逻辑,骚得让人想报警。
“那你现在坦白一切,不怕我反手把你卖给顾明远?”
“你不会。”他说得笃定,“因为你和我一样,只想撕开真相。而且……”他抬手,轻轻碰了下我后颈。
我本能想躲,没动。
“你这里。”他低声,“有个月牙印。很小,被头发盖着。只有我看得见。”
我浑身一震。
从不知道。
可记忆回放里,有个画面闪过:小时候洗头,养母粗暴撩开我后颈头发,骂了一句“怎么长这种东西”,然后狠狠搓了几下。
原来那不是骂,是慌。
“所以现在呢?”我问,“我们怎么办?”
他没回答。
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打了结的网线。
然后他转身走了。
一步,两步,背影笔直。
走到拐角,他停下。
“沈知意。”
我抬头。
“下次别用墨水吓人了。”他说,“真想发通牒,直接黑进她手机,循环播放《学猫叫》就行。”
我愣住。
下一秒,差点笑出声。
可等我再抬头,他已经不见了。
走廊空荡荡的。
只有风又吹了起来,卷着几片银杏叶打转。
我低头,摊开手掌。
那半块吊坠静静躺着,边缘微微发烫。
像刚被人焐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