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星礁的“夜晚”,并无日月轮转,唯有那永恒幽暗的星空与星骸自身散发的微光交替明灭,营造出一种类似昼夜的节奏。当大多数星骸微光趋于黯淡,星礁陷入一种更深沉的宁静(至少表面如此)时,属于暗处生灵的“时辰”,便到了。
“青影”战舰静静停泊在那处由交错龙肋骨形成的天然避风港内,舰体表面的青金色防护符文以最低功率流转,如同沉睡巨兽平缓的呼吸。舰桥内,只有几盏柔和的灵灯亮着,映照着青璃与两位妖族老者沉静却警惕的面容。他们虽得林渊命令不必插手,但此刻外围那无形的肃杀与窥视感,让他们如何能安心入定?
林渊则独自居于战舰最核心的静室。他并未调息,也未研习新得的混沌剑印,只是随意靠坐在一张由神木雕琢的宽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敲,闭目养神。玄沌则在他身旁的小蒲团上安然入定,周身混沌气流自行运转,小脸上满是恬静,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似乎毫无所觉。
时间,在压抑中缓缓流逝。
子时前后,星礁外围的幽暗,开始“蠕动”起来。
七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然出现在了“青影”战舰所在的骨岛外围七个不同的方位。他们并非聚集一处,而是相隔甚远,彼此间以某种隐秘的能量脉络连接,构成一个将整座骨岛隐隐笼罩在内的巨大、隐晦的阵势轮廓。
这七人中,为首者是一名身形干瘦、面覆青铜鬼面的黑袍人,气息阴冷如万载玄冰,正是古神殿此次行动的真正指挥者,一位擅长阵道与神魂咒杀的长老——鬼阵子。其余六人,有两人是古神殿残存的暗序者精锐,气息虽不及之前被林渊抹杀的那三位首领,却也精悍狠辣。另外四人,则赫然是之前在法会中失利、对林渊心怀怨恨或贪婪、被古神殿暗中招揽或胁迫的落选强者!其中甚至包括一位擅长驱役星骸阴灵的道尊,和一位精通毒蛊咒术的邪修。
“诸位,按计划行事。”鬼阵子的声音通过特殊的魂念连接,在其余六人脑海中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遮星符’已激发,可干扰此地方圆百里与星塔的微弱因果联系一炷香时间。布‘九幽炼神大阵’,唤‘噬魂阴魔’,务求一击必杀,炼其神魂,夺其传承!事成之后,古神殿许诺之物,半分不少!”
“动手!”
七人同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双手结出繁复诡异的印诀!七件形态各异、但皆散发着浓郁阴邪怨气的布阵法器被祭出,分别落于七个阵眼方位!
“嗡——!!”
低沉的嗡鸣响起,整座骨岛周围的空间骤然变得粘稠、昏暗!原本就稀薄的星光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从虚无中渗透出的、粘稠如墨汁的九幽阴气!这些阴气翻滚汇聚,迅速在地面(骨面)上勾勒出一个覆盖数十里范围的、由无数扭曲符文和痛苦人脸构成的庞大阵法——九幽炼神大阵!
阵法成型的刹那,阴风怒号,万鬼齐哭!阵中温度骤降,连坚硬的龙骨表面都凝结出一层厚厚的黑色冰霜。无数半透明的、扭曲痛苦的阴魂从阵法中涌出,发出刺耳的尖啸,它们是被阵法召唤而来的、游荡于星空裂隙或古战场的怨灵,此刻被强行凝聚,化作大阵的养料与屏障。
更恐怖的是,在阵法中央,七件法器精血交汇之处,空间被强行撕裂开一道缝隙,一股令人神魂冻结的极致阴寒与暴戾气息从中涌出!紧接着,一颗硕大无比、布满猩红邪眼的丑陋头颅,缓缓从缝隙中探出,发出贪婪的嘶吼!这正是鬼阵子以秘法结合大阵之力,从九幽深处召唤而来的“噬魂阴魔”投影!虽非本体,但其气息之恐怖,已然超越了寻常道尊,尤其擅长吞噬生灵神魂,污秽法宝灵性!
“炼!!”
鬼阵子厉喝一声,七人同时将自身大半法力注入阵法核心!那噬魂阴魔得到加持,猛地完全钻出缝隙,化作一道高达数百丈、由无数阴魂缠绕构成的恐怖魔影,张开足以吞下山岳的巨口,喷出一道浑浊无比、其中沉浮着亿万哭嚎面孔的“噬魂浊流”,直扑“青影”战舰!同时,整个九幽炼神大阵全力运转,形成一个巨大的、向内挤压的炼化力场,无数阴魂化作锁链,从四面八方缠绕向战舰,要将其彻底困死、炼化!
这一击,蓄谋已久,配合默契,更是动用了古神殿的珍藏符宝与禁忌秘法,威力足以在短时间内困杀多名顶尖道尊!鬼阵子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神色,他仿佛已经看到战舰护盾破碎,其中之人神魂被阴魔吞噬、痛苦哀嚎的场景。
“青影”战舰剧烈震颤,护盾光芒在噬魂浊流与阴魂锁链的冲击下急剧黯淡,发出刺耳的哀鸣!舰桥内,青璃三人面色惨白,尽管有林渊事先布下的混沌道韵守护核心舱室,但那无孔不入的阴寒与直透神魂的魔音,依旧让他们气血逆流,心神欲裂。
然而,就在这岌岌可危,鬼阵子等人以为胜券在握,连远处一些暗中观察的强大神识都以为林渊托大即将遭劫的刹那——
静室中,一直闭目养神的林渊,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混沌初开般的漠然。
他甚至没有起身,也没有去看窗外那遮天蔽日的魔影与汹涌的噬魂浊流。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静室的虚空,轻轻一点。
“烦。”
一字轻吐,如同叹息。
但随着他指尖点落,静室内的空间,仿佛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却蕴含着至高法则韵律的灰色涟漪。
涟漪扩散,无视了战舰的舱壁,无视了古神殿的遮星符干扰,无视了那看似牢不可破的九幽炼神大阵,直接作用在了这片被阵法笼罩区域的最核心法则层面!
下一刻。
那咆哮的噬魂阴魔投影,狰狞恐怖的身躯猛地一僵,猩红的邪眼中首次露出了源自本能的、极致的恐惧!它喷出的那道足以污秽星辰的噬魂浊流,在距离战舰尚有十丈之遥时,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骤然停滞,随即……从最前端的部分开始,无声无息地崩溃、瓦解、化为缕缕青烟消散!
不止是浊流,阴魔那庞大的投影身躯,也从接触涟漪的边缘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寸寸湮灭!它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啸,想要挣扎,想要逃回九幽缝隙,却发现自己与召唤者的联系、与阵法的链接,都在那灰色涟漪的涤荡下,瞬间断裂、崩解!
“噗!!” “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布阵的七人,包括鬼阵子在内,同时如遭雷击,狂喷鲜血!他们与阵法、与阴魔的心神链接被强行斩断,遭受了恐怖的反噬!更可怕的是,那灰色涟漪仿佛顺着他们与阵法之间的因果联系,逆溯而上,直接冲击在了他们的神魂本源与道基之上!
两名实力稍弱的落选邪修,当场双目爆凸,神魂如同被无形磨盘碾过,直接崩散,身躯软软倒地,气息全无!另外两名暗序者精锐也是惨叫一声,七窍流血,神魂遭受重创,昏迷过去。
那名驱使阴灵的道尊和毒蛊邪修,凭借秘宝与诡异功法勉强护住一丝神魂,但道基已然出现裂痕,修为暴跌,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周身的空间仿佛化作了铜墙铁壁,动弹不得!
唯有鬼阵子,凭借深厚的修为与身上一件护魂古宝,硬生生扛住了第一波反噬,但也面如金纸,气息萎靡,那青铜鬼面具下不断渗出黑血。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与绝望:“不……不可能!这是……什么力量?!因果逆斩?!法则抹除?!”
他猛地看向“青影”战舰方向,仿佛透过舱壁看到了那个依旧静坐的身影,心中再无半分贪念与杀意,只剩下无边的冰冷与悔恨。他知道,自己完了,古神殿此次的计划,也彻底失败了!
而这一切,从林渊睁眼、点指,到七大高手两死四伤一重创,噬魂阴魔湮灭,九幽炼神大阵寸寸崩解,阴魂锁链灰飞烟灭……不过发生在区区两三个呼吸之间!
灰色涟漪涤荡而过,骨岛周围恢复了“洁净”。粘稠的九幽阴气、痛苦的怨灵、邪恶的阵法纹路,尽数消失无踪,仿佛刚才那恐怖的大阵与魔影从未出现过。只有那七具或死或伤的身影,以及残留的些许血腥与能量溃散后的焦糊气味,证明着方才发生了一场何等短暂而惨烈的交锋。
星礁各处,那些暗中观察的神识,此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不少甚至直接切断了探查,生怕被那恐怖的反击波及。一片死寂般的震撼,笼罩了所有感知到这一幕的存在。
隔空一指,破阵,诛魔,重创七大道尊级强者!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手段?!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力量”的认知范畴!
“青影”战舰内,青璃与两位妖族老者看着窗外瞬间清朗的夜空,以及那倒地不起的袭击者,久久无法回神,对林渊的敬畏已然深入骨髓。
静室中,林渊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掸去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看都未看外面的结果,只是对刚刚被惊醒、还有些迷糊的玄沌温声道:“无事,几只扰人清梦的蚊虫罢了。继续休息吧。”
玄沌揉了揉眼睛,“哦”了一声,竟真的又很快入定过去,对师父有着绝对的信任。
林渊的目光,却似乎穿透了战舰,穿透了星礁的虚空,望向了极其遥远的、古神殿某个秘密据点所在的方向。他的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蕴含着他混沌剑意与因果道韵的灰色气息,悄然消散于虚空。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无数星域之外,一座隐藏在灰色迷雾中的古神殿秘密据点内。
正在密室内通过一面古朴铜镜远程观战、并准备接应鬼阵子的另一位古神殿长老,忽然脸色剧变,狂喷一口黑血!那面价值连城的窥天铜镜“咔嚓”一声,镜面炸裂!一股诡异而霸道的剑意与因果反噬之力,竟顺着那冥冥中的观测联系,隔空而来,狠狠斩在了他的神魂与道基之上!
“呃啊——!”这位修为更在鬼阵子之上的长老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直接从蒲团上栽倒,气息瞬间衰败下去,虽然没有当场陨落,但道基受损严重,没有数百年苦修与顶级天材地宝,绝难恢复!
这便是林渊的反击,不仅针对眼前的袭击者,更是对幕后黑手的一次严厉警告与惩戒!
星礁之夜,重归“宁静”。
但这一夜之后,林渊之名,已不再是“凶名”可以形容。在剩余所有参与者心中,他已如同不可揣度、不可招惹的星空禁忌。而古神殿与时空监察者,在遭受如此重挫后,是选择偃旗息鼓,还是酝酿更疯狂的反扑?星塔内部,那些分歧的派系,又将如何看待这愈发“失控”的“变量”?
三日后的传送,通往万象星塔外围中转区。那里,或许才是真正波澜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