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铺就的广场悬浮于云海之上,万千霞光自天际垂落,将每一片琉璃瓦、每一根盘龙柱都染上流动的瑰丽色彩。仙乐缥缈,并非人间任何乐器所能奏出,更像是风过琼林、泉滴幽涧的自然之音,洗涤着每一位赴宴者的心神。林晚晚跟在引路的仙娥身后,行走其间,只觉得自身渺小如尘。
这便是瑶池仙宴,仙界千年一度的盛事。能受邀于此的,无不是一方仙尊、上古大能,或是对仙界有卓越贡献之辈。她这样一个凭借“厨艺”和那位存在的青睐才得以入场的人间修士,混迹其中,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毫不掩饰的探究。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掠过她身上这件由玄宸准备的、看似朴素实则暗蕴流光的月白法衣,似乎在评估着她的价值,或者说,评估着她与那位的关系。
“瞧,那就是玄宸仙尊带来的人间女子?”
“听闻是靠着一手厨艺得了青眼……倒是稀奇。”
“厨艺?我等早已辟谷万年,口腹之欲,小道耳。”
“小道?能得玄宸仙尊另眼相看,岂是寻常小道?听闻连青木仙尊都对其颇为赞赏。”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虽不响亮,却清晰可闻。林晚晚眼观鼻,鼻观心,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知道自己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玄宸的颜面,甚至……是玄宸想要推行的那份“道韵”。
引路仙娥将她带到广场一侧特意开辟出的区域。这里摆放着数张白玉案台,案上各种仙家厨具一应俱全,更有灵泉潺潺,滋养着一些连她都叫不出名字、却散发着惊人灵气的食材。已有几位气息渊深、身着特制法衣的仙厨在此准备,他们动作优雅,每一个步骤都仿佛暗合天道,处理的食材光华璀璨,显然非同凡品。
见到林晚晚到来,几位仙厨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微微颔首,便继续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活计,那份疏离与傲然,不言而喻。仙界自有仙界的规矩,厨道一途,同样等级森严。她这个人间的“野路子”,在他们眼中,恐怕连学徒都不如。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走到分配给自己的那张稍小一些的玉案前。案上准备的食材,虽也灵气盎然,但相比旁边几位仙厨正在处理的龙肝凤髓、千年朱果,就显得“普通”了许多,多是些灵谷、仙蔬、以及几种肉质莹润的低阶灵兽肉。
她明白,这既是考验,也是一种无形的轻视。
但她并不气馁。玄宸早已提醒过她,仙宴之上,重在“意”而非“材”。真正的厨道,不在于食材有多么珍稀,而在于厨师能否将自己的理解、自己的“道”,融入食物之中,引发食者的共鸣。
她闭上眼,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玉案,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人间烟火,是外婆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是那碗在绝境中温暖了她的阳春面。她的道,不在仙界,而在人间。
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她不需要去模仿仙厨们的炫技,她只需要做好自己,将那份属于人间的、最质朴也最真挚的温暖,呈现出来。
她决定做一道看似最简单,却也最考验功底的——灵谷鲜蔬粥,并配上一碟花开富贵水晶饺。
她取过灵谷,并不动用任何法术,而是如人间寻常百姓一般,亲手淘洗。指尖感受着谷粒的饱满与温度,心神沉浸其中。随后引灵泉入玉锅,慢火细熬。她没有像仙厨们那样引来天火、操控水火相济,只是用最温和的仙炭,让米粒在锅中慢慢翻滚,释放出最本质的香甜。
与此同时,她开始处理那些仙蔬。刀是她惯用的、由玄宸寻来寒铁打造的那把,并无华丽光彩,却无比契合她的手感。切丝、剁末,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烟火气,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不是在处理食材,而是在进行一场专注的修行。
那几位原本不甚在意的仙厨,偶尔瞥见她的动作,起初是漠然,但随着林晚晚沉浸其中,他们渐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这个人间女子身上,没有他们那种刻意追求“道韵”的匠气,反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之意。尤其是当她将几种不同属性的仙蔬汁液融入水晶饺皮,指尖轻点,如同画笔般勾勒出花瓣纹理时,那份专注与灵巧,竟让他们心中微微一动。
“咦?”一位白发苍苍、显然是众仙厨之首的老者,轻轻发出了一个音节,目光落在林晚晚正在雕琢的那朵“莲花”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那莲花瓣瓣分明,栩栩如生,更难得的是,不同颜色的仙蔬汁液在花瓣上形成了自然的渐变,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妙的生机韵律。这绝非简单的雕工,其中似乎融入了她对生命、对美的理解。
林晚晚对周遭的变化浑然不觉。她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食物上。熬粥需要的是耐心,是时间赋予的醇厚;而水晶饺则需要极致的精细,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刻画。这一快一慢,一简一繁,恰恰暗合了某种阴阳相济的哲理。
当粥香渐渐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温和而包容的香气,不霸道,却绵长,悄然浸润着这片区域。而那笼水晶饺出笼时,蒸汽散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仿佛内蕴霞光的各色“花朵”,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时辰到!请诸位仙厨呈上佳作!”司礼仙官的声音响起。
几位仙厨各自施展神通,或托着霞光万道的玉盘,或驾驭着香气凝成的灵兽,将他们的作品送往主宴席。轮到林晚晚时,她只是用一个普通的青瓷碗盛了粥,一个白玉盘放了饺子,亲手端着,步履平稳地走向那最高处、云雾缭绕的主位。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包括那几位仙厨,以及更高处那些模糊而威严的身影,都落在了她和她手中这看似“简陋”的食物上。
她走到主位前,微微躬身,将粥与饺轻轻放下。
主位上,一位身着常服、面容模糊不清,却自带无尽威严的存在,目光扫过那碗粥和那碟饺子,并未立刻品尝,而是沉默了片刻。
整个瑶池,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随即,那位存在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响彻每一个角落:
“此粥……有趣。返璞归真,内有乾坤。”
只此一句,满场皆寂。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那碗看似平淡无奇的粥,和那个垂首而立的人间女子身上。几位仙厨的脸上,首次露出了凝重与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