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桑皮纸在空中翻滚，像一只受伤的蝴蝶。
下方，是翻滚着紫色火焰的铜水，那是通往毁灭的地狱之口。
上方，是黑袍人那双充满了怨毒与疯狂的眼睛。他的手还在凌空虚抓，试图用最后的力量，将这只“蝴蝶”按进地狱。
而顾长生，就站在高台之下。
他闭着眼，眉心金光大盛。
整个熔炉坊的喧嚣声，在他耳中都消失了。崔器的怒吼，李含光的诵咒，弯刀砍在骨头上的声音，都远去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纸。
【文心雕龙】的青色小剑，在他的识海中疯狂震颤。
“第一笔。”
顾长生的神念如刀，狠狠地刺向那张纸。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墨点。在“出库”二字的“库”字下方，那是五行阵中代表“土”的阵眼。
黑袍人用的墨水里，混入了硇砂。硇砂性热，遇火则烈。在这个位置，它代表着“崩解”。
顾长生的神念，化作一滴清凉的水，精准地滴在了那个墨点上。
“滋——”
虽然没有声音，但在能量的层面上，那个墨点瞬间被中和了。原本暴躁的火性，被转化为了温润的水性。
土生金。
原本用来“克金”的土，变成了“生金”的土。
这是“逆转”的第一步。
纸张在空中微微一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流托了一下。
黑袍人脸色大变。他感觉到自己与那张母版之间的联系，突然断了一根弦。
“他在改符！杀了他！”他尖叫着，不顾腿上的伤，拼命向顾长生扑来。
“想过去？做梦！”
崔器浑身是血，像一尊魔神一样挡在顾长生面前。他只有一只手能动了，但那把短匕依然快如闪电，逼退了几个试图冲上来的弯刀客。
“第二笔。”
顾长生的神念没有丝毫停顿。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那个代表“混乱”的螺旋纹。
那是一个古埃及的“混沌之蛇”符号。它的每一圈纹路，都蕴含着一种能够让人心智迷乱的力量。
顾长生要做的，不是抹去它。
而是……
给它画上一个圆。
圆，代表着完整，代表着秩序，代表着……太极。
神念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顺着那个螺旋纹的外沿，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圈。
原本向外扩散的混乱能量，被这个圆圈死死地锁住，然后向内坍塌，转化成了一种稳定的、有序的能量流。
那是道家的“束缚咒”，也是儒家的“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
纸张的光芒变了。
原本那种妖异的紫光，开始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边。就像是黑暗中初升的朝阳。
黑袍人彻底慌了。
他能感觉到，那张母版正在脱离他的控制。不，不仅仅是脱离，它正在变成一个……针对他的武器。
“阻止他！快阻止他！”
他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黑色心脏，试图用那种邪恶的力量去干扰顾长生的神念。
一道道黑色的波纹，如同实质般撞向顾长生。
顾长生的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
那是神魂受到冲击的反噬。
但他没有动。
他的脚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身体像山岳一样巍峨。
“第三笔。”
这是最关键的一笔。
也是最难的一笔。
他要改动那个星象坐标。
安苏赫选定的时间，是中元节子时三刻。那是极阴之时。
顾长生要把它改成……
“辰时。”
“日出之时。”
他不需要真的去改变时间。他只需要改变这张符咒对时间的“感知”。
他在那个代表“月宿”的符号上，加了一撇。
这一撇，将“太阴”，变成了“少阳”。
将“鬼门开”，变成了“天门开”。
将“死”，变成了“生”。
这一笔下去，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识海中的青色小剑，发出一声哀鸣，彻底碎裂。
顾长生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但他笑了。
因为他看到了。
那张在空中飘荡的桑皮纸，此刻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它不再发黄，不再粗糙。
它通体散发着耀眼的金光，上面的每一个墨点，都在燃烧，都在欢呼。
它不再是一张废纸。
它变成了一道……
圣旨。
一道来自天地正道的，敕令。
“去吧。”
顾长生轻声说道。
那张纸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避开了黑袍人的抓捕，避开了那些弯刀客的刀锋。
然后，像一片金色的叶子，缓缓地，飘落进了那翻滚的熔炉之中。
“不！！！”
黑袍人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但他已经无力回天。
纸张触碰到铜水的一瞬间。
并没有像之前的那些咒符一样，爆发出紫色的火光。
相反。
整个熔炉里的铜水，突然平静了下来。
那种暴躁的翻滚停止了。
那种令人作呕的腥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浩大的、庄严的、充满了正气的……
钟鸣声。
“当——”
声音从炉子里传出来，浑厚而悠远，像是从远古传来的祭祀之音。
紧接着。
一道璀璨无比的金光，从炉口喷薄而出。
直冲云霄。
冲破了熔炉坊的屋顶。
冲破了铸钱监上空的乌云。
照亮了整个长安城的夜空。
在那金光之中。
原本驳杂不纯的铜液，正在发生着某种奇妙的变化。
那些黑色的杂质，那些有毒的硇砂，那些腐朽的没药……在金光的照耀下，全部被炼化，被排出。
剩下的，只有最纯净的铜，最耀眼的金，最坚硬的锡。
它们在金光中融合，旋转，凝结。
最终，化作了一炉……
祥瑞之水。
“这……这是……”
李含光看着那道金光，激动得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研究了一辈子的炼丹术，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技术了。
这是……
“点石成金。”
他喃喃自语道。
黑袍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那道金光照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强酸泼在了皮肤上。
他发出一声惨叫，身上的黑袍开始燃烧，那张金色的面具也开始融化。
那是邪恶被正气所灼烧的必然结果。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在火焰中挣扎着，嘶吼着，最终化为了一堆灰烬。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弯刀客，那些死士。
他们在金光的照耀下，就像是见不得光的鬼魅，一个个瘫倒在地，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崔器拄着短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着顾长生，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满是血污的笑容。
“主公……我们……赢了？”
顾长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冲天的金光。
感受着体内那虽然枯竭，却又无比充盈的……浩然正气。
他知道。
这一夜。
长安，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