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宫,漱玉院。
与格物司那充满硝烟味的气氛不同,这里依旧是云淡风轻,松柏森森。
李含光盘腿坐在那株老桂树下,手里拿着一枚“祥瑞钱”,正在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他的身旁,摆着几个已经炼废了的坩埚,还有一堆写满了鬼画符的草纸。
“顾寺卿,你来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仿佛早就知道顾长生会来。
顾长生走到他面前,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对面的石凳上。
“大法师,研究得怎么样了?”
“难。”李含光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钱币,“这枚钱里的正气,太纯,也太稳了。就像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玉石,想要在上面雕刻符文,又不破坏它的气韵,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试了几十种方法。用朱砂画,不行,气不入骨。用刀刻,不行,气会外泄。用火炼,更不行,会破坏它的结构。”
“那怎么办?”顾长生皱眉,“没有‘金钱剑’,我们怎么对付那些‘骨卒’?”
“骨卒?”李含光一愣,“你是说彭城那种?”
“比那种更强。”顾长生把洛阳传来的情报,简单地说了一遍。
李含光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沉吟片刻,“那就不能用‘物理’的方法了。”
“什么意思?”
“我们要用……‘化学’的方法。”李含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在炼制‘祥瑞钱’的时候,收集到的一点……‘金精’。”
“金精?”
“就是那些被金光炼化后的杂质。”李含光解释道,“虽然是杂质,但在那种特殊的能量场下,它们已经发生了一种……质变。”
“它们不再是有毒的废渣,而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能量结晶。”
“一旦遇到邪气,比如那种‘大力丸’里的尸毒……”
“它们就会……爆炸。”
“爆炸?”顾长生吓了一跳。
“不是那种火药的爆炸。”李含光摆了摆手,“是一种……能量层面的湮灭。”
“就像是……水遇到了火。正气遇到了邪气。”
“两者会瞬间中和,释放出巨大的热量和光芒。”
“对于那些靠邪气支撑的怪物来说,这就是最致命的……毒药。”
顾长生听明白了。
这不就是……反物质炸弹吗?
只不过,是用道家的理论来解释的。
“那这种‘金精’,怎么用?”
“把它磨成粉,混在火药里。”李含光说道,“或者,涂在箭头上。”
“只要射进那些怪物的身体里,金精就会立刻与它们体内的尸毒发生反应。那种瞬间爆发的高温,足以把它们的骨头都烧成灰。”
“好!”顾长生拍案而起,“那就请大法师,尽快把这些‘金精’提炼出来。我们要把它们,做成……‘诛邪箭’。”
“没问题。”李含光点了点头,“不过,贫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法师请讲。”
“贫道想……闭关。”
“闭关?”顾长生有些意外,“现在?”
“对。”李含光看着手中的祥瑞钱,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这次炼金,让贫道看到了……‘道’的另一种可能。”
“以前,我们道家讲究‘清静无为’,讲究‘顺其自然’。但是,安苏赫的炼金术,却是‘夺天地之造化’,是‘逆天而行’。”
“而这枚祥瑞钱……”
他轻轻抚摸着钱币上的纹路。
“它既有道家的‘顺’,又有炼金术的‘逆’。”
“它是……‘顺逆合一’。”
“贫道觉得,如果能参透这其中的奥秘,或许就能找到……真正对抗‘末法之劫’的方法。”
“所以,贫道想闭关一段时间,好好地……想一想。”
顾长生看着李含光。
他能感觉到,这位道门大法师身上,正在发生某种蜕变。
那种从“术”到“道”的升华。
“好。”顾长生站起身,对着李含光深深一揖,“那就祝大法师,早日得证大道。”
“不过……”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在闭关之前,能不能帮我……送个信?”
“给谁?”
“给你的师兄。”顾长生指了指皇城的方向,“司天监监正,李秉真。”
“告诉他,我要带走那个……‘大家伙’。”
“大家伙?”李含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你是说……那架‘浑天仪’?”
“不仅仅是浑天仪。”顾长生笑了笑,“还有那架……刚刚造好的,还没来得及向陛下呈报的……‘震天雷’。”
“震天雷?”
“对。”顾长生说道,“安禄山既然有‘大力丸’,那我们也得有点……硬家伙才行。”
“那可是军国重器啊!”李含光有些犹豫,“没有兵部的批文,私自调动……”
“兵部?”顾长生冷笑一声,“现在的兵部,还不知道有多少安禄山的眼线呢。”
“这件事,只能找李监正。”
“告诉他,这是为了……天下苍生。”
李含光看着顾长生那双坚定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贫道这就去。”
他收起信,站起身,对着顾长生打了个稽首。
“顾寺卿,保重。”
“此次东行,凶险万分。贫道在长安,为你……祈福。”
“多谢。”
顾长生转身离去。
走出上清宫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古老的道观。
松柏苍翠,钟声悠扬。
这里是大唐的精神支柱。
而他,要去守护的,不仅仅是这片土地。
还有这份……传承了千年的文明。
……
回到格物司,崔器已经等在门口了。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刚刚招募来的新兵。
这些人,有的穿着破旧的皮甲,有的拿着生锈的横刀,有的甚至还穿着布衣。
他们是长安城的游侠,是镖局的镖师,是退伍的老兵。
他们没有统一的制服,没有整齐的队列。
但他们的眼睛里,都有光。
那是……渴望战斗的光。
“主公,人都齐了。”崔器大声汇报,“一共三百人。都是见过血的汉子。”
“好。”顾长生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些新兵。
“我知道,你们来这里,各有各的目的。”
“有的为了钱,有的为了名,有的……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吃饭。”
“我不怪你们。”
“但是,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
“格物司的兵。”
“你们要去的地方,不是温柔乡,也不是发财地。”
“那里是……地狱。”
“那里有吃人的怪物,有杀人不眨眼的叛军,还有……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怕死的,现在就可以走。我不拦着。”
没有人动。
三百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顾长生。
“好。”顾长生点了点头,“既然都不怕死,那就……跟我走。”
“去把那些想要毁掉我们家园的畜生……赶回去!”
“杀!”
三百人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顾长生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豪气。
这就是大唐的男儿。
平时看起来或许有些散漫,有些市侩,甚至有些无赖。
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依然会挺起胸膛,用自己的血肉,筑起一道……
长城。
“崔器。”
“在。”
“把那些‘诛邪箭’,发下去。”
“告诉他们,怎么用。”
“是。”
崔器带着人去分发装备了。
顾长生转身,走进了签押房。
那里,还有一份更加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
那是……皇帝刚刚派人送来的敕令。
一份任命他为“河北道招讨处置副使,监察军事”的……
圣旨。
顾长生拿起那份圣旨,看着上面鲜红的玉玺印记。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任命。
这是一份……责任。
一份沉甸甸的,关乎天下兴亡的责任。
“安禄山。”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你想要这天下?”
“那就来拿吧。”
“看看你的牙口,到底有多硬。”
他将圣旨收进怀里,然后,拿起了那把尚方宝剑。
剑身出鞘,寒光凛冽。
映照着他那张……已经不再年轻,却更加坚毅的脸庞。
“出发。”
他大步走出格物司的大门。
门外,战马嘶鸣,旌旗猎猎。
三百名新兵,二十名死士,还有那几辆装满了“秘密武器”的马车。
已经整装待发。
目标:
河北。
范阳。
那个……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