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龙门石窟那庄严的佛国净土,陈洋与林晓雨马不停蹄,赶往位于洛阳东郊的另一处佛教圣地——白马寺。作为佛教传入中原后由官方兴建的第一座寺院,它承载的意义非同一般,是外来文明与中华本土文化第一次大规模、官方认可的碰撞与融合的起点。
踏入寺门,古刹的幽静与沧桑感便扑面而来。不同于龙门石窟那露天摩崖的雄浑,白马寺更显庭院深深,殿宇巍峨,带着一种历经兴衰的沉静。古老的殿阁,斑驳的碑刻,以及那传说中驮经而来的白马石雕,无不诉说着近两千年的风云变幻。
然而,陈洋刚一进入寺内,尚未细细感受这份历史厚重,他体内的【百味勺】却率先躁动起来。不同于【坤元釜】的沉稳、【净莲盏】的澄澈,【百味勺】此刻传递出的,是一种好奇、一种渴望、一种面对未知风味时本能的兴奋与探索欲。
它微微震颤着,勺身上那些玄奥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微光,指向寺院深处。
陈洋心中明了,指引就在前方。他循着感应,穿过天王殿,越过清凉台,最终在一处偏殿前的庭院中,看到了那株闻名遐迩的、据传是东汉时期栽种的古老银杏树。
时值初冬,银杏树巨大的树冠已是一片灿烂的金黄,如同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金色华盖。秋风拂过,叶片如蝶纷飞,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更添古意。
陈洋走到树下,仰头望着这株见证了白马寺几乎所有历史的活化石,缓缓伸出手,触摸那粗糙皲裂、需数人合抱的树干。
就在指尖接触树皮的刹那,【百味勺】的躁动达到了顶峰,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他的意识仿佛瞬间被拉入了一个时光隧道,眼前的景象飞速倒退,现代的建筑、人影逐渐模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千九百多年前的汉魏风貌……
他“看”到了!白马寺初建时的模样,僧人们青衫芒鞋,往来穿梭。他“听”到了!不同语言的诵经声、争论声,那是来自天竺、西域的僧侣与中原的学者、译师们,在为了将晦涩的佛经翻译成汉文而激烈讨论。
而最让陈洋心神震撼的,是他“尝”到了!
在那古老的译经场上空,仿佛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却又充满生命力的“味道场”。这并非实体食物的气味,而是文明交融过程中,不同饮食文化、调味理念碰撞所激荡出的、最原始的“风味信息素”。
他“尝”到了西域胡僧带来的、浓烈而陌生的香料气息——胡椒的辛香、茴香的甘醇、肉桂的暖甜……这些对于当时的中原而言,是前所未见的异域风情。
他又“尝”到了中原本土那熟悉而厚重的底味——黍米的质朴、豆羹的醇和、藿菜的清苦……这是扎根于黄土地的、延续了数千年的味觉根基。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体系,在此地相遇、碰撞、试探、融合。起初是生硬的拼接,如同最初的佛经翻译,词不达意;渐渐地,开始出现奇妙的化学反应,胡饼的烤制技术与中原的面食工艺结合,西域的香料开始尝试性地用于点缀中原的羹汤……
这不是简单的物理混合,而是理念的碰撞与再造。是“空”与“有”的哲学思辨,在味觉领域投下的涟漪;是“此岸”与“彼岸”的宗教追寻,在人间烟火中留下的印记。
【百味勺】在这浩瀚而复杂的“风味信息流”中欢快地“舞动”着,它不再躁动,而是如同一个饥渴的海绵,疯狂地吸收、解析、调和着这些跨越时空的味觉密码。陈洋能感觉到,【百味勺】的“调和”真意,正在被注入全新的、更加包容和宏大的内涵——它调和的不再是简单的酸甜苦辣,而是文明与文明之间的隔阂,是传统与外来之间的壁垒。
“真正的融合,并非失去自我,而是在碰撞中认清彼此,取长补短,最终达成更高层次的和谐……”陈洋心中明悟。这与“乏味盟”企图抹杀一切差异的“标准化”,形成了又一个根本性的对立。
不知过了多久,陈洋的意识才从那浩瀚的文明交融史中缓缓退出。他依然站在金色的银杏树下,但眼神已然不同,变得更加深邃,仿佛容纳了万般滋味。
“怎么样?”林晓雨关切地问道,她虽然无法直接感知,但从陈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愈发圆融通达的气息,能判断出他必有收获。
陈洋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西方,洛阳市区的方向。通过【百味勺】对那古老“风味场”的溯源与解析,一条清晰的线索已然浮现——下一个地点,并非另一处佛教场所,而是指向了更早的、奠定华夏文明根基的时代。
“找到了,”陈洋沉声道,“下一个地点,是‘定鼎中原’之地——周王城天子驾六博物馆。”
那里,是礼乐文明的发端,是“列鼎而食”饮食制度的源头,代表着秩序、规范与华夏文明的自我确立。从佛教交融之地,回到华夏文明的制度源头,这探寻路径本身,就蕴含着深意。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动身之际,林晓雨手腕上的特制通讯器发出了急促的、代表最高紧急等级的震动与红光。
她立刻点开,河图那略显失真的、带着明显焦急与疲惫的全息影像投射出来。
“陈洋!晓雨!情况有变!”河图的语速极快,背景似乎还在那个“墟里”研究所,但能听到隐约的警报声,“我刚刚冒险截获并破译了无味直接下达的一条加密指令!他……他已经提前一步,察觉到了你们的动向!”
河图的影像晃动了一下,脸色极其难看:“‘文明侵蚀大阵’……已经启动了!虽然还不是完全体,但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初始节点,已经被他布设完成!地点……就在你们要去的——周王城天子驾六博物馆!”
“什么?!”林晓雨失声。
陈洋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周身气息骤然绷紧。他终于不再只是被动地追寻线索和解密,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将最终的战场,摆在了他的面前!
“阵法效果如何?”陈洋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初始节点一旦激活,会形成一个强大的‘味觉荒漠’力场核心。”河图快速解释道,“它会如同一个黑洞,持续不断地吸收、湮灭周边一定范围内所有食物中的‘情感印记’与‘文化信息’,将其‘乏味化’。更重要的是,它会干扰甚至切断该区域与【神农鼎】本源之力的联系!如果不能在它彻底稳固前将其破坏,后续的寻找将难上加难,甚至可能让无味提前锁定并控制【神农鼎】!”
影像开始闪烁,信号变得极不稳定:“我这边……也暴露了……他们在攻击研究所的防火墙……我会尽量……滋滋……拖住……你们一定要……小心……”
通讯戛然而止,全息影像消失。
空气仿佛凝固了。古老的银杏树叶依旧在无声飘落,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巨大压迫感,已经笼罩了白马寺这片清静之地。
最终的对决,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突然!
无味,这个从未露面,却如同阴影般笼罩一切的最终敌人,终于不再隐藏,直接落子了。他将初始节点设在象征华夏礼乐文明源头的天子驾六博物馆,其用意昭然若揭——要从文明的根基处,进行最彻底的“侵蚀”与“改写”!
陈洋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战意与紧迫感强行压下。他看了一眼手中已然恢复平静、却仿佛蕴含着万般滋味的【百味勺】,又望向西方天子驾六博物馆的方向。
那里,不再仅仅是一个寻找线索的站点,而是变成了必须攻克的堡垒,是守护文明本源的第一道,也可能是最关键的一道防线!
“我们走。”陈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晓雨重重地点了点头,迅速收拾设备,眼神同样坚定。
两人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白马寺。金色的银杏叶在他们身后纷扬落下,如同为即将踏上最终战场的勇士,洒下的无声壮行曲。
寻根问祖的旅程已然结束,守护文明的战争,此刻,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