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阙两岸,香山与龙门山对峙,伊水潺潺其间。当陈洋与林晓雨踏足龙门石窟这片镌刻了千年信仰与艺术的圣地时,一种与黄河边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不再是奔放磅礴的大地之力,而是一种沉淀的、肃穆的、经由无数匠人巧手与信徒愿力雕琢过的精神场域。沿着伊水河岸行走,仰望那密如蜂巢、绵延千米的窟龛,一尊尊或庄严、或慈悲、或威武的石刻佛像静默地凝视着时光流转,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虔诚。
陈洋体内的六器循环自发调整着频率,以适应这里独特的环境。当他的目光落在西山奉先寺那尊巨大的卢舍那大佛之上时,胸口的【净莲盏】骤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清越的嗡鸣,盏身甚至微微发烫,散发出温润的白光。
那尊依山而凿、高达十七米的巨佛,面容丰满圆润,双耳垂肩,弯眉如新月,一双秀目微微俯视,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洞察世间一切悲喜的微笑。阳光洒在佛身上,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神性的金光。
“是这里了。”陈洋对林晓雨低语,随即寻了一处僻静的石台,在卢舍那大佛那包容万象的目光注视下,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他并未刻意催动【净莲盏】,而是将心神完全放空,如同一个虔诚的朝拜者,试图去聆听这片山崖、这些石刻所承载的记忆。
初时,耳边只有风声、水声、游客隐约的嘈杂。但随着他灵觉的深入,【净莲盏】的光芒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与卢舍那大佛那历经千年风雨洗礼的石质身躯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刹那间,世界在他“眼前”变了模样。
他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壁垒,“看”到了北魏、盛唐的工匠们,悬于峭壁,手持简陋的锤凿,在叮当作响的敲击声中,汗水混合着石粉,一点点地将冰冷的山石赋予神圣的生命。他“听”到了他们劳作间歇,围坐在一起,啃着干硬的胡饼,喝着浑浊的河水,口中谈论的却是对佛国的向往,对技艺的极致追求。那简单的食物里,没有奢华的味道,却充满了为信仰和艺术献身的专注与坚韧。
他又“看”到了无数善男信女,跋山涉水而来,在佛前奉上或许并不精美、却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斋饭贡品。那袅袅的香火气中,混杂着谷物最本真的香气,承载着祈愿、还愿、迷茫与希望的复杂情感。
这些跨越千年的声音、画面、情感,如同浑浊的江水,涌入陈洋的感知。其中有着虔诚的愿力,也有着俗世的烦忧,有着创造的喜悦,也有着岁月的沧桑。
就在这时,【净莲盏】自主旋转起来,温润的白光变得愈发纯净。那些纷至沓来的杂念——工匠的疲惫、信徒的焦虑、时光的侵蚀……在触及这白光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洗涤、过滤,只留下最精纯的“专注”、“虔诚”与“对美好的向往”的精神印记,如同涓涓清流,汇入陈洋的心田。
他明白了。这尊卢舍那大佛,以及这整个龙门石窟,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天然的【净莲盏】!它千年来承受着世人的寄托与杂念,却以其慈悲与智慧的意境,无声地净化着这一切,将纷扰沉淀为宁静,将愿力升华为艺术。
“净化的力量,并非排斥与抹杀,而是理解、包容与升华……”一个明悟在陈洋心中升起。这与对抗“乏味盟”那种强行“格式化”的理念,形成了最根本的对立。
就在他沉浸在这千年回响中时,林晓雨略带焦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陈洋,情况不太对。”
他睁开眼,只见景区内不知何时出现了大量穿着统一制服、戴着“景区深度维护指挥部”臂章的工作人员,他们开始礼貌而强硬地引导游客离开,并拉起了警戒线。
“接到上级紧急通知,龙门石窟西山片区即日起进行为期一周的封闭式岩体加固与安全隐患排查,请各位游客配合,有序离开……”广播声在景区内回荡。
陈洋目光一凝,看到了警戒线外,贾仁义那熟悉的身影正与一个景区负责人模样的人谈笑风生,目光偶尔扫过这边,带着一丝冰冷的得意。
又是他!“资本官”贾仁义,这次动用了官方层面的关系,以“正当理由”进行清场,手段更加隐蔽,也更难直接对抗。几名工作人员已经朝着他们所在的奉先寺平台走来。
“两位,请配合我们的工作,立刻离开。”为首的工作人员语气还算客气,但态度坚决。
陈洋站起身,没有争辩,也没有离开。他的目光扫过平台上几位因清场而滞留、面露愁容的老年香客,以及几位眉头紧锁、显然对这次突兀的“维护”心存疑虑的景区老讲解员和安保人员。
他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疲惫、不解,以及因信仰之地被无故封锁而产生的淡淡焦虑。这些情绪,在卢舍那大佛的注视下,显得格外清晰。
“诸位辛苦了。”陈洋忽然开口,声音平和,却奇异地抚平了现场些许焦躁的气氛,“天气寒凉,又要忙碌,想必还未用斋饭吧?若不嫌弃,我为大家做一道羹汤,暖暖身子再工作不迟。”
不等那些人反应,陈洋便自顾自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那个看似普通的厨具箱。他取出的,正是【净莲盏】。
他没有动用其他厨具,只是让林晓雨帮忙取来一些伊河的清水,又向一位好心的老讲解员要来了他们自备的一些最普通的食材:野生香菇、山笋干、豆腐、小白菜,以及一小袋糙米。
他将所有食材简单处理,投入【净莲盏】中,注入清水。然后,他双手虚托盏底,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催动火焰,而是将刚刚从卢舍那大佛处感悟到的那份“净化与升华”的意蕴,连同自身对这片土地的敬意,缓缓注入【净莲盏】。
盏身白光流转,温润如水。盏内的食材在无形的力量作用下,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香菇的浓郁、笋干的清冽、豆腐的绵软、白菜的清甜、糙米的朴拙……每一种食材的本味都被激发到极致,却又在【净莲盏】的调和与净化下,去除了所有的烟火燥气与杂质,只剩下最纯粹、最平和的滋味。
更奇妙的是,那千年石窟所沉淀的“专注”、“虔诚”的精神印记,仿佛也被引动,融入了这羹汤之中。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那香气不浓烈,不诱人,却带着一种雨后山林般的清新,古寺檀香般的宁神,以及一种直抵人心的、温暖厚重的安抚力量。
这香气钻入在场每一个人的鼻尖。那几位原本态度强硬的工作人员,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那几位老香客停止了抱怨,深深地呼吸着,眼神变得安宁。就连那位与贾仁义交谈的负责人,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陈洋睁开眼,【净莲盏】中的羹汤已然成型。汤色清澈,却不见底,仿佛蕴含着淡淡的微光;食材软烂,形态却保持完好,散发着最本质的光泽。他将其命名为“素斋罗汉羹”。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环保碗勺,亲自为那几位滞留的老香客、工作人员以及景区员工每人盛了一碗。
“天冷,喝碗热汤吧。”他的声音依旧平和。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香客颤抖着接过,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喝了一口。刹那间,他浑浊的眼睛瞪大了,随即缓缓闭上,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他没有说话,但那表情,仿佛是漂泊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被这碗羹汤洗涤干净。
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紧接着,他脸上的不耐和疲惫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他喃喃道:“这……这味道……好像把我小时候奶奶熬的粥,和后来去庙里吃斋饭的感觉……合在一起了……”
感染力是无形的,却是最强大的。越来越多的人被这景象和香气吸引,围拢过来。那碗看似平凡的“素斋罗汉羹”,仿佛拥有着抚慰灵魂的魔力,让每一个品尝到它的人,都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纷扰,沉浸在内心的宁静与祥和之中。
原本坚决执行清场命令的工作人员,此刻端着碗,面面相觑,手上的动作再也进行不下去。那种由内而外被“净化”和“安抚”的感觉,让他们无法再硬起心肠去驱赶带来这份感受的人。
贾仁义在远处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精心策划的“合规”清场,竟然又一次被对方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瓦解。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基于“人心”的壁垒正在形成,这比他遇到的任何商业对手都要棘手。
“我们走!”他再次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转身钻进了车里。这一次的失败,比在河滩边更加让他感到无力与愤怒。
奉先寺前,卢舍那大佛依旧微笑俯视。陈洋收起【净莲盏】,感受着体内更加凝练的净化之力,以及那指向下一个地点——白马寺的清晰牵引。
资本的壁垒可以借助规则,但人心的向背与精神的共鸣,却是任何规则都无法强行抹杀的。而这,正是通往【神农鼎】本源之路上,必须领悟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