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联络点是一间棺材铺的后院。当王二娃踉跄着撞开虚掩的木门时,正在油灯下焦急等待的老唐猛地站起,看到他的样子,倒吸一口凉气。
王二娃脸上、脖子上裸露的皮肤红肿起泡,尤其是眼睛周围,肿得只剩两条缝隙,不断渗出混浊的液体。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声。
“快!扶他躺下!”老唐声音都变了调,急忙上前搀扶,同时对里屋低喊,“老陈!快拿‘碱水’和‘那个药膏’来!”
一个同样干瘦、穿着染满颜料围裙的老头(棺材铺老板,也是地下党员)闻声出来,见状也是一惊,二话不说返身回去,很快端出一个瓦盆和一个小陶罐。
瓦盆里是浓度很高的石灰水(简易碱性消毒液),陶罐里是一种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
“同志,忍着点!”老唐用干净的布蘸着石灰水,颤抖着去擦王二娃脸上和手上的毒烟残留。
布一碰到皮肤,王二娃身体就剧烈地一颤,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闷哼。石灰水冲刷带来二次灼痛,但这是目前能做的、中和部分芥子气毒性的最有效方法。
粗糙的布和碱水擦过,带下一些坏死的表皮和脓液,景象惨不忍睹。老陈则小心翼翼地挖出黑色药膏,厚厚地敷在王二娃的眼睛周围和红肿最严重的颈部。
药膏带来一阵清凉,稍稍缓解了火烧火燎的痛楚,但王二娃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芥子气的伤害是深入肌理和肺部的,需要特效药和专业的医疗。
“皮箱……是陷阱……咳咳……”王二娃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旧货场……必须立刻……行动……他们可能会提前……”
“我们知道!”老唐红着眼睛,一边继续处理伤口,一边急促地说,“你走后,内线传来消息,旧货场那边突然增兵,增加了两挺机枪,还开进去两辆卡车,看样子像是要连夜运东西!我们安排在附近的同志判断,他们很可能……就在今晚,要把那些毒气装置运出去布撒!”
今晚!王二娃心头一沉。果然,影法师的离开和火车站的陷阱,都是为了掩护旧货场的提前行动!
“我们……有多少人?武器?”王二娃强撑着问。
老唐动作一顿,脸上露出悲愤和决绝:“全城能动用的……算上外围,不到三十个同志。长短枪加起来不到二十支,子弹也不多。手榴弹……只有五颗土造的。”
三十人,二十条枪,对抗至少一个加强小队日军把守、有机枪、可能还有毒气武器的旧货场……
这几乎是送死。
“但我们没有选择!”老唐咬牙,“已经派人去通知可能遭袭的区域群众尽量隐蔽,但很多人根本不信,或者无处可去!必须在那些毒罐子运出旧货场之前,毁掉它们!哪怕……用牙咬,用命填!”
悲壮,却无可奈何。
王二娃闭上眼睛,肺部的灼痛和眩晕一阵阵袭来。不能硬拼,那是无谓的牺牲,而且很可能无法完成任务。
必须想办法……必须……
他的意识沉入英灵殿那片幽暗的空间。精神力的巨大消耗和身体的伤痛让这片空间更加不稳定,边缘的光点明灭不定。他强忍着不适,将意识集中在空间本身。
一百立方米的静止空间……能做什么?
如果……能把那些毒气罐子,收进空间里?瞬间就能解除威胁!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否决。首先,他不知道那些罐子的具体大小和数量,空间可能装不下全部。其次,他必须极其靠近罐子才能收取,旧货场守卫森严,他现在的状态,很难悄无声息地潜入核心区域。最重要的是,收入空间的物品处于绝对静止状态,毒剂不会泄漏,但……以后怎么处理?一直放在里面?万一空间受损或自己死亡,这些东西会不会再次泄露?
不行。
那么……利用空间的“收纳”能力,携带大量炸药,进行爆破?
他现在连走路都困难,怎么携带和安放炸药?
一个个方案浮现,又被迅速否定。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侵蚀他的意志。
就在此时,幽暗空间的深处,那些原本只是微弱闪烁、代表遥远英魂意志的光点,忽然间,仿佛感受到了他此刻的绝境与决死之心,同时明亮了一瞬!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无数沙场经验、铁血意志、乃至绝境中寻找生机的模糊意念,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他近乎枯竭的精神。
不是直接的力量赋予,不是具体的战术指导,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共鸣与启迪。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却又隐隐契合某种战场急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尽管视线模糊,却亮得吓人。
“老唐……城里的……消防队……咳咳……归谁管?”他哑着嗓子问。
老唐一愣:“消防队?归伪警察局管,但里面也有我们的人……同志,你问这个干嘛?”
“自来水厂……今晚……是谁值班?”王二娃继续问,语速因急切而加快,引得一阵剧烈咳嗽。
老唐虽然疑惑,还是快速回答:“自来水厂的控制室……我们有个同志是老技工,今晚好像是他值夜班……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二娃挣扎着坐直身体,抓住老唐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听着……我有办法……可能……不用硬拼……就能废掉那些毒气!”
“什么办法?!”老唐和老陈同时急问。
“水!”王二娃吐出两个字,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芥子气……比重比空气大,容易沉降……但它怕水!遇水会缓慢水解,失去大部分毒性!尤其是……大量的、流动的、带有一定碱性的水!”
老唐和老陈都惊呆了。
“你的意思是……”
“旧货场的地势……比周围低!”王二娃回忆着白天的观察,“它旁边……就是流经城北的御河旧河道!虽然平时水不多,但上游有闸门!如果能……同时做三件事:第一,让你自来水厂的同志,把通往城北、尤其是旧货场附近区域的消防水栓和主水管压力调到最大!第二,让我消防队的同志,假装接到‘火警’,把所有的消防车(虽然可能就一两辆)开到旧货场附近待命,但不进去,只在外围准备!第三,最关键……想办法炸开或者破坏御河上游的节制闸,让河水短时间内大量灌入旧货场低洼区域!”
他喘了口气,忍着喉咙的灼痛,快速解释:“旧货场为了防火,肯定有排水沟,但短时间内大量水流涌入,排水沟根本来不及!水会漫进去,浸泡那些毒气罐和装置!就算罐子密封好,但装配车间、工作台、残留的毒剂粉末和液体,都会被水冲走、稀释、水解!就算不能完全解毒,也能让它们暂时失效,无法使用!而且……水流会冲乱他们的布置,制造混乱!”
“同时,全城拉响消防警报,用最大声音广播,就说‘旧货场化学品仓库泄漏,全城紧急戒备,市民紧闭门窗,远离水源’!这样既能掩护我们的行动,也能让真正的群众有所警惕,减少毒气可能带来的伤亡!”
这个计划疯狂、大胆,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它提供了一个不需要用血肉之躯去冲击机枪火力点、就能大规模破坏毒气攻击的可能!
老唐的眼睛亮了,但随即又布满忧色:“炸水闸……动静太大,而且需要炸药和懂爆破的人……”
“我来想办法……咳咳……给我两个人,懂点爆破的……带上去旧货场路上缴获的……那几块炸药……”王二娃挣扎着要站起来,“水闸位置……我知道……”
“不行!你这样子怎么去?!”老唐断然拒绝。
“必须去……只有我知道……具体怎么炸,破坏到什么程度……既能放水,又不至于造成下游洪灾……”王二娃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快!没时间了!”
老唐看着他那双肿胀却无比坚定的眼睛,知道再劝无用。他重重一跺脚:“老陈!把你藏着的‘虎骨酒’拿来,给同志灌两口顶一顶!我去安排消防队和水厂的人!炸水闸……我给你找两个最可靠的爆破手!”
棺材铺后院,瞬间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在深沉的夜幕下,开始了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疯狂行动。
王二娃灌下辛辣的劣质药酒,一股热流强行压住些许疼痛和眩晕。他推开搀扶,摇摇晃晃地站定,对着老唐和老陈,也对着冥冥中仿佛注视着他的无数英灵,嘶声道:
“告诉同志们……水龙,即是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