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击在第四天清晨，毫无预兆地停止了。
不是那种火力逐渐减弱的停歇，而是一种戛然而止的死寂。前一刻还是地动山摇、耳鸣不止，下一刻，世界仿佛被抽空了声音，只剩下硝烟尘埃缓缓沉降的细微簌簌声，以及……深埋地下的人们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王家屯地下核心坑道，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停了？”铁蛋忍不住低声问，声音在突然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王二娃抬起手，示意噤声。他闭上眼，将“共振视界”的感知提升到极限，向着炮火曾经最密集的地表区域延伸。
能量场一片混乱、死寂。代表毁灭性炮击的狂暴能量已经消散，但残余的灼热、破败和浓重的恶意依旧弥漫。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中，他捕捉到了几股新的、更加凝聚也更具目的性的能量流，正在小心翼翼地、从不同方向，向着炮火犁过的区域边缘移动。不是炮兵的观测哨，更像是……步兵的搜索队。
“鬼子要上来了。”王二娃睁开眼，目光锐利，“炮火准备结束，步兵开始地面侦察和清剿。告诉所有观察哨和隐蔽火力点，绝对静默！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不许暴露！放他们进来！”
命令迅速通过坑道内预设的竹筒传声系统传递下去。地下的世界瞬间变得更加安静，连咳嗽都被死死捂住。
……
地表，满目疮痍。
土地被翻起了不止一遍，新鲜的黑色泥土混合着碎石、断木和未燃尽的弹药残片，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原本的地形几乎无法辨认，弹坑连着弹坑，像一片被巨人用勺子疯狂搅动过的沼泽。
日军步兵第四大队的一个中队，在少量战车和工兵的支援下，分成数路，踩着松软灼热的浮土，小心翼翼地向王家屯原址推进。他们戴着防毒面具（预防可能的毒气残留），枪口警惕地指向每一个弹坑、每一堆瓦砾。工兵用探雷器在前方扫路，战车的履带碾过废墟，发出嘎吱的呻吟。
一路畅通无阻。
没有冷枪，没有地雷，没有抵抗。只有死寂和毁灭后的余温。偶尔能看到半截埋在土里的、被炸烂的木质工事残骸，或者一顶扭曲变形的八路军军帽。
带队的日军中队长举起望远镜，看着前方那片原本应该是村庄，现在只剩零星几处残垣断壁和巨大弹坑的区域，眉头紧锁。炮击效果“好”得超乎想象，但也好得……让他心里发毛。人呢？尸体呢？抵抗的痕迹呢？
“报告中队长，未发现敌人踪迹，未遭遇抵抗。前方疑似村庄区域已被彻底摧毁。”一名小队长跑回来报告。
“继续搜索！注意地下！寻找坑道入口！”中队长下令。他不相信几轮炮火就能把一支能端掉“狼穴”的部队彻底抹去。一定藏在地下！
日军士兵开始用刺刀捅刺松软的泥土，用工兵锹挖掘可疑的塌陷处。但他们脚下几米乃至十几米深处，是纵横交错、经过精心加固和伪装的主坑道网络。他们的敲打和挖掘，传到下面，只是微不可闻的闷响。
……
“营长，鬼子在咱们头顶上刨地呢。”一个观察哨通过隐秘的通气孔，看到了日军的动作，低声汇报。
“让他们刨。”王二娃在地下图前，头也不抬，“告诉各坑道段，注意支撑结构，预防局部塌方。没有暴露危险，不许动作。”
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地图上另一个方向——那条由胡三豹“无意”中透露的、位于黑风峪南麓，通往山外，日军用于运输补给的老路。
“破袭队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问铁蛋。
“憋得嗷嗷叫！”铁蛋两眼放光，“就等您一句话！”
“不是一句话，是一个机会。”王二娃手指点在那条路上，“鬼子现在注意力全在这里，后方运输线必然松懈。胡三豹的情报说，今天傍晚，会有一支运输队从这条路经过，运送的是炮弹和药品。押运兵力，一个伪军排，可能配两三个鬼子。”
他看向铁蛋：“你带破袭队，现在就出发，从三号密道出去，绕到这条路的前方设伏。记住，动作要快，下手要狠，打完立刻转移，把能带走的药品和部分弹药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炸掉！尤其是炮弹！”
“明白！保证让他们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铁蛋兴奋地搓着手。
“李振华，你跟他去，负责现场指挥和情报甄别。”王二娃又点将，“注意辨别，别是胡三豹和鬼子联合做的局。”
“是！”
……
地表，日军的搜索毫无收获。除了找到几个浅层、早已被炮火震塌或本身就是伪装的坑道口，一无所获。中队长脸色越来越难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士兵们在烈日和废墟的蒸烤下疲惫不堪。
而与此同时，铁蛋带着三十名精悍的破袭队员，如同地底钻出的幽灵，沿着一条极其隐蔽、入口伪装成山体裂缝的密道，悄然离开了王家屯地下，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中。他们的目标，是几十里外那条相对“安全”的补给线。
傍晚，夕阳如血。
黑风峪南麓老路，一处险峻的“之”字形弯道旁，破袭队早已埋伏就位。铁蛋嘴里叼着根草茎，趴在岩石后面，死死盯着山路下方。
果然，准时得很。一支由五辆骡马大车和三十多名伪军组成的运输队，稀稀拉拉地沿着山路爬上来。两个戴钢盔的日军士兵坐在第一辆车上，抱着枪，昏昏欲睡。伪军们更是无精打采，咒骂着山路和差事。
当车队完全进入弯道，速度最慢时——
“打！”铁蛋吐出草茎，怒吼一声！
“哒哒哒！”
“轰！轰！”
机枪和手榴弹从两侧山崖上劈头盖脸砸下！首尾车辆瞬间被打瘫，骡马惊嘶！押运的伪军和鬼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撂倒大半！剩下的要么趴在地上不敢动弹，要么扔了枪就往山下滚。
战斗在几分钟内结束。
“快！搬东西！”铁蛋第一个冲下去。
战士们如狼似虎地扑向大车。撬开箱子，里面果然是黄澄澄的炮弹和珍贵的药品箱子！
“药品全部带走！炮弹……搬一部分，剩下的，连车一起炸了！”李振华快速检查后下令。
十分钟后，破袭队带着缴获的药品和部分弹药，迅速撤离，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里。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火光和连绵的殉爆巨响——那是留下的炮弹被引爆了。
巨大的爆炸声，甚至隐隐传到了几十里外正在王家屯废墟上徒劳搜索的日军耳中。
中队长猛地回头，望向东南方那映红天际的火光，脸色瞬间惨白。那里……是补给线的方向！
深埋地下的钉子，不仅承受住了重锤的敲击，更在锤子挥起、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将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挥锤者的脚踝！
坂田在指挥部接到补给线遇袭、弹药损失惨重的报告时，终于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等待被砸碎的核桃，而是一颗深埋地雷的、引线却握在对方手中的铁蒺藜。
铁砧之下，暗刺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