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了崖顶，只有下方贪食者因焦躁而喷吐出的黑色龙息发出的低沉嘶嘶声，以及引起其他巨龙的嘶吼。
老国王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动，如同生锈的齿轮。他掠过帝蒙斯那张年轻英俊甚至感觉有些不真实的脸庞，掠过赛提加那张因极度紧张和担忧而扭曲的老脸，最后被吸引着投向了山谷深处那紫色的身影。
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头如同沉睡小山般的紫色巨龙贝勒身上。
贝勒似乎感受到了这充满复杂情绪的注视，巨大的眼皮再次微微掀起，熔金般的竖瞳在暮色中闪烁着非人的光芒，冷漠地回望着崖顶渺小的人类国王。
杰赫里斯的目光又扫过那头被治愈了致命创伤、却囚于符文之下的贪食者，扫过其他几头伤势痊愈却甘心留在这里的龙。
这些巨兽，曾经是坦格利安家族天空霸权的象征，如今却成了帝蒙斯力量最直观、最残忍的注脚。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崖顶的风重新开始呼啸，吹动着每个人单薄的衣袍，却无法吹散那凝结在空气中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
赛提加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他看着国王那枯槁的侧脸，看着他深陷的眼窝中变幻不定的神色——愤怒、屈辱、不甘、挣扎、权衡……最终，所有的激烈情绪似乎都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认清了现实、被彻底掏空后的沉寂。
终于，在漫长的、令人备受煎熬的沉默之后，杰赫里斯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般，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那双曾经燃烧着雄心壮志的眼眸里，不再是认命般的灰烬，而是某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冰冷而清醒的决断。他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帝蒙斯那张深不可测的脸，掠过赛提加那充满焦虑与痛苦的眼眸，最后，仿佛汲取了某种力量般，再次深深望了一眼山谷中那头象征着绝对力量的紫色巨兽贝勒，以及那些被囚禁的、属于他家族的龙。
他缓缓地转过头，不再看那令人绝望的山谷，目光重新牢牢锁在帝蒙斯脸上。用那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
“既然你要求一个‘合理’的条件，那么帝蒙斯·贝勒里斯阁下，我可以代表坦格利安答应永远不再与贝勒里斯为敌，但是这必须订立血咒作为保障。”只见他略微停顿，深吸一口气，要求给出一个保障。
“维斯特洛的国王，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现在不管是你还是维斯特洛都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所以请你重新组织语言。”帝蒙斯毫不犹豫打断了杰赫里斯，要求对方认清现实。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瞬间让这位本来脸色苍白的老国王猛地一颤差点当场摔倒。
“我，杰赫里斯·坦格利安一世，以铁王座与龙王血脉之名，在此承诺：从今天开始坦格利安永远不会主动与贝勒里斯为敌！只要贝勒里斯家族不对坦格利安及其封臣率先举起刀剑，坦格利安王室及其统治下的七国，将永不主动与贝勒里斯家族及其盟友为敌！”
此言一出，崖顶一片死寂，仿佛连下方巨龙的呼吸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赛提加惊愕地看着国王，不明白陛下为何要主动做出如此承诺。这看似是和平的誓言，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然而，杰赫里斯的话还未说完。他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混合着屈辱无奈有一种更神秘的色彩。
“但是！” 老国王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王者余威。
“空泛的誓言如同风中的沙堡，毫无保障。为了巩固这份用鲜血与龙焰换来的‘和平’与‘友谊’，让它如同瓦雷利亚钢一般坚韧不朽，坦格利安将从现在开始，每一代都派出至少一名核心成员前往瓦兰提斯，在贝勒里斯家族的宫廷中生活，让两家世代友好、绵延后世。”
人质！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赛提加的脑海中炸响！
这还不是帝蒙斯索要，而是国王主动提出，以“和平使者”的名义，送出王室核心成员作为实质上的人质！
每一代都会派出至少一个，这意味着坦格利安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亲王、公主，将永远有一个被置于瓦兰提斯的刀锋之下！
这不仅仅是眼前的屈辱，更是将家族的未来，一代又一代地与瓦兰提斯贝勒里斯家族捆绑在一起！这条件看似是杰赫里斯在主动寻求和平的保障，但其背后隐藏的却是比割让土地更加深沉、更加长久的痛苦与风险！
赛提加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猛然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他急忙死死抓住身旁侍卫长坚实的臂膀，指甲深深掐了进去才勉强没有摔倒。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国王，看着那张枯槁却异常平静的脸庞。主动送出人质？陛下是疯了吗？
然而，就在这极度的震惊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愤之中，一束微弱的光亮如同闪电般划过赛提加混乱的脑海。
他看到了国王那深陷眼窝深处，那被疲惫掩盖之下，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近乎冷酷的决绝！这不是疯狂地屈服！
老国王浑浊的眼底深处，并非彻底的绝望，而是在这看似屈辱的提议中，隐藏着更深沉的意图——他是在用这最沉痛的代价来限制贝勒里斯！
他是在为坦格利安争取一个明确的、尽管残酷的规则，用一代代核心成员的牺牲，通过“以时间换空间”的战略为坦格利安赢得可能的未来，为王国整体换来尽可能长久的喘息时间，避免帝蒙斯提出可能立刻导致王国崩溃的要求！
这个认知让赛提加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同时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掺杂着敬畏的悲凉。陛下是在用自己的子孙后代的自由，为维斯特洛铺设一条充满荆棘、却可能通往未来的道路！
帝蒙斯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那深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更加幽深的、带着玩味和审视的目光。
他仔细地打量着杰赫里斯，看着这位看似已被击垮的老国王。以表面上看似无比屈辱地主动送上人质，并且是制度性的代代相传的形式，但是本质上过年的算计他又不是不明白。
这不过是一种欺负他年轻缺乏经验，以这种表面屈辱但实际上是“以时间换空间”战略为后代赢得时间，搁置争议的方式罢了。
只是杰赫里斯国王算错了，他帝蒙斯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知道未来的人。这个条件也恰好是他想要的结果，甚至是他为杰赫里斯量身定制的条件，不然又何必以留出一个自选条件的方式谈判呢？
“很好！你以为我会沉浸在这种表面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你以为自己战略高明为后代赢得了宝贵时间，你以为坦格利安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只是不知道未来，你不知道坦格利安家族未来爆发内战更不知道未来有一天会失去巨龙，但我知道啊！所以我并不想要过分削弱坦格利安，我只想要在合适的时候让我的后代完整掌控维斯特洛……”
杰赫里斯国王自以为算计高明，实际上却是落入了帝蒙斯为他量身打造的算计，甚至包括释放打算让他回去的想法也是为了这个结果。
短暂的沉默后，帝蒙斯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
这次不再是嘲弄，而是一种带着某种欣赏的笑意。“维斯特洛的国王，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提议。”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致“以一起生活增加感情，进而用血脉的纽带来束缚可能的误会，用来巩固确定的和平框架，这具有坦格利安特色也符合客观实际。”
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应允般的姿态。“我代表贝勒里斯接受这个条件。坦格利安与贝勒里斯将以世世代代的友谊来维系这份‘和平’。”
他随即转向面色惨白、身体仍在微微颤抖的赛提加伯爵，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那么这次和谈协议就此达成。依据所有条款——永不主动为敌的誓言，代代相传的‘和平使者’，以及第一批五十万‘自愿迁移’的青壮与三十枚活龙蛋，请在三个月内送达瓦兰提斯港。”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赛提加。
“为表诚意，我可以同意你们现在就迎回你们的国王。”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陷入巨大冲击的使团众人，仿佛这场决定两个家族未来数百年命运的谈判，只是一场寻常的交易。
他径直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那头匍匐在山谷中央的紫色巨兽——贝勒。
随着他的靠近，那头如同山峦般的紫色巨龙似乎从沉睡中完全苏醒。它庞大的头颅缓缓抬起，动作间带起一阵强劲的气流，吹散了崖边缭绕的雾气。
它那熔金般的竖瞳完全睁开，冷漠地注视着走近的主人，喉咙深处发出低沉得如同大地深处闷雷滚过的喉音，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帝蒙斯伸出手，动作自然而亲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与掌控，轻轻放在贝勒那比最厚重的塔盾还要巨大的紫色鳞片上。
那深沉的紫色鳞片在晨光中流淌着内敛的光华，显得格外神圣。
人与龙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超越言语的、古老而强大的精神链接。贝勒巨大的头颅微微蹭了蹭帝蒙斯的手掌，这看似温顺的姿态之下，是足以毁灭城池的恐怖力量。
这一幕无声的互动，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宣告着帝蒙斯力量的根源，也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再次狠狠捅进赛提加的心脏，提醒着他眼前这个敌人拥有的、令人绝望的依仗，以及国王为了在这力量面前生存下去，所做出的何等残酷的决定。
赛提加伯爵强忍着巨大的悲愤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眩晕感，在侍卫长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仿佛在提出那个条件后仿佛就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杰赫里斯。
老国王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在风中凋零的枯叶，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之火。
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这片充满龙威与屈辱的断崖时，赛提加清晰地感觉到，国王那只冰冷枯瘦的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警示与托付的力量，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臂。
紧接着，一声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无比地钻入赛提加耳中的话语响起，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
“记住记住这代价，老朋友……”杰赫里斯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刻骨的仇恨与一种近乎绝望的责任感！这绝非屈服后的认命，而是君主在权衡了所有代价后，为了王国的存续，所能做出的最痛苦、最决绝的选择！他亲手将一副跨越世代的沉重枷锁，套在了自己家族的身上。
赛提加搀扶着国王，一步一挪地离开崖边。他们身后是山谷中贝勒那如同山峦般令人窒息的庞大身躯，是贪食者和其他俘虏巨龙不甘的咆哮与符文锁链闪烁的幽光，是帝蒙斯那如同融入龙影般的、象征着绝对力量的身影。
归途的海风，比来时更加冰冷刺骨，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切割着赛提加裸露的皮肤，也切割着他的心。
他知道，他带回维斯特洛绝非和平的曙光，而是一个用百万生灵、家族未来和代代相传的王室人质换来休战契约，一个被套上了沉重世代枷锁、充满了漫长隐忍与未知危险未来。
杰赫里斯国王主动提出的那个条件，如同一个永恒的阴影，将笼罩在坦格利安家族每一位后代的头顶。
真正的风暴并未平息，只是被这沉痛的代价强行推迟，在更深、更暗处继续酝酿。瓦兰提斯黑墙的阴影，龙之谷的咆哮，以及那“代代相传”的承诺，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永远刻在了赛提加伯爵的灵魂深处。
只不过，统治维斯特洛超过五十年的杰赫里斯·坦格利安回归君临，这才是如今风雨飘摇之中的王国最大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