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海商会年度晚宴,在号称“津海明珠”的云端宴会厅举行。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璀璨冰冷的光芒,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名流们笼罩在一片虚伪的繁华之中。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味、雪茄的醇厚气息,以及权力无声碰撞的火药味。
陆沉夜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站在璀璨光华的边缘。他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刻意的疏离,像一柄收入鞘中却难掩锋芒的古剑。作为顾家“养子”,他被顾瑾年“勒令”出席,扮演着顾家“兄友弟恭”戏码里那个沉默的配角。
顾瑾年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他端着香槟,被一群阿谀奉承者簇拥着,谈笑风生,志得意满。顾氏重工最近的几笔大单,尤其是与海外某势力达成的“战略合作”,让他声望如日中天。他目光扫过角落里的陆沉夜,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哟,这不是我们顾家的‘顶梁柱’吗?”顾瑾年刻意拔高的声音,带着刺耳的讥讽,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他分开人群,端着酒杯,如同巡视领地的雄狮,一步步踱到陆沉夜面前。“听说前阵子伤得不轻?啧啧,可惜了,没死在那个姓韩的叛徒手里,不然还能算个‘因公殉职’,给顾家挣点脸面。”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窃窃私语声响起,一道道目光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灾乐祸地聚焦在陆沉夜身上。他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杯中的金色液体没有丝毫晃动。他抬起眼,眸色深如寒潭,平静地迎上顾瑾年挑衅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这种无声的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顾瑾年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怒火中烧。
“怎么?哑巴了?”顾瑾年上前一步,几乎贴着陆沉夜的脸,压低的声音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养不熟的白眼狼!父亲把你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给你姓顾,给你饭吃,把你当亲生儿子培养!你呢?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连个仓库都守不住,让韩墨那个杂碎跑了!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顾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废物!”
“亲生儿子”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陆沉夜心底最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疤。宴会厅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耳边只剩下顾瑾年恶毒的咒骂,以及遥远记忆深处,顾父冰冷失望的眼神。
那是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为顾家执行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归来,带着一身伤和几乎完美的结果。他满心以为会得到一句认可,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然而,迎接他的却是顾父的书房。
“沉夜,你太让我失望了。”顾父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沉重的压力。“任务完成了,但你暴露了自己。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善后,顾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瑾年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顾家养的一条狗!狗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绝对的忠诚和……无条件的牺牲!明白吗?”
那冰冷的话语,比任何鞭打都更痛彻心扉。所谓的“培养”,不过是把他磨砺成一把更趁手的刀。而“亲生儿子”顾瑾年,无论犯什么错,都永远有被原谅的资格。
回忆与现实重叠,顾瑾年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在眼前放大。陆沉夜眼底的冰层之下,是翻涌的岩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因极度压抑而发出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而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响起,如同重锤敲碎了凝固的空气。
“够了!瑾年!”
顾氏家主顾鸿涛,在几位元老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年逾六旬,身形依旧挺拔,面容严肃刻板,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先是冷冷地扫了一眼顾瑾年,带着警告,随即目光落在陆沉夜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慈爱,只有审视、责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工具”失控的不满。
“沉夜,”顾鸿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周围,“今晚是什么场合?瑾年年轻气盛,说话没分寸,你是兄长,理应包容!更要谨记自己的身份!顾家给你的一切,不是让你在这里惹是生非,让外人看我们顾家的笑话!”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训诫,“韩墨的事,是你的重大失职!顾家的规矩,功必赏,过必罚!你这次,太让我失望了!回去好好反省!别在这里杵着碍眼!”
字字句句,如同冰冷的钢针,扎在陆沉夜的尊严之上。将顾瑾年的公然羞辱,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没分寸”;将他这个受害者的沉默,定性为“惹是生非”;将他用命换来的、守护顾家利益的过往,一笔抹杀,只留下“重大失职”的烙印。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他姓陆,不姓顾。他只是顾家养的一条狗,狗没有资格拥有情绪,更没有资格要求公平。
陆沉夜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戾气。他握着香槟杯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杯壁几乎要被捏碎。胸口那道被韩墨拼死掩护才得以逃脱留下的枪伤,此刻仿佛重新被撕裂开来,剧痛混合着滔天的屈辱,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是,父亲。沉夜知错。”再抬眼时,他眼底所有的风暴都被强行压入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和驯顺。他的声音低沉而恭谨,听不出一丝波澜。
顾鸿涛似乎满意于他的“识相”,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看他,转向顾瑾年时,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瑾年,跟我去给王董敬杯酒。”
顾瑾年得意地瞥了陆沉夜一眼,如同得胜的斗鸡,昂首挺胸地跟在父亲身后,重新融入那虚假的繁华中心。
陆沉夜站在原地,像一个被遗忘的孤魂。璀璨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却只衬得他身影更加孤寂冰冷。他缓缓松开紧握酒杯的手,掌心已被玻璃硌出深深的红痕。他端起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需要呼吸,需要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虚伪之地。借口身体不适,陆沉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觥筹交错的宴会厅,步入顶楼专为贵宾准备的静谧休息室。
厚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休息室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陆沉夜扯开束缚的领结,解开领口的扣子,仿佛这样才能吸入一丝氧气。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津海不眠的璀璨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然而,这繁华盛景落在他眼中,却映不出丝毫暖意。顾瑾年恶毒的嘴脸,顾鸿涛冰冷的训斥,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每一次回放,都让心底的恨意与毁灭欲疯狂滋长。蛰伏?隐忍?他做得够久了!顾家施加在他身上的每一分屈辱,他都将百倍奉还!磐石大厦?顾氏重工?他会让它们,连同顾家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化为齑粉!
就在这时,他西装内袋里的特制加密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是林小鹿。
陆沉夜眼神一凛,迅速拿出手机解锁。屏幕上弹出一个极其微小的监控窗口。画面来自苏城,萧烬那座云端灯塔顶层公寓的某个角落——一个装饰奢华却冰冷得毫无人气的起居室。
画面中央,是沈蔷薇。
她穿着一件昂贵的丝质睡袍,抱着膝盖蜷缩在巨大的白色沙发一角,像一只被风雨摧残过的、瑟瑟发抖的雏鸟。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她似乎在看着窗外苏城的夜景,眼神却空洞得可怕,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和深不见底的恐惧。那是一种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绝望,比任何哭泣和尖叫都更令人窒息。
陆沉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宴会上的屈辱、滔天的恨意,在这一瞬间,被眼前画面带来的另一种更尖锐、更狂暴的痛楚完全覆盖!
他的蔷薇!他发誓要捧在手心的人!此刻却在另一个男人的囚笼里,被绝望一寸寸吞噬!
监控画面里,起居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萧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舒适的居家服,手里端着一杯牛奶,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令人作呕的温柔笑意。他走近沙发,俯身,动作轻柔地将牛奶放在沈蔷薇面前的茶几上。
“蔷薇,怎么还不睡?”萧烬的声音透过监控设备传来,失真中带着一种虚伪的关切,“喝点牛奶,能安神。”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开她脸颊边的乱发,或者触碰她的肩膀。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沈蔷薇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像受惊的兔子,她猛地抱紧了自己,整个人更深地蜷缩进沙发的角落,将脸死死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抗拒!
她甚至不敢看他!连他伪装的温柔触碰,都让她恐惧到崩溃!
“别碰我……”一声细若蚊呐、带着剧烈颤抖的呜咽,从她埋着的膝盖间溢出,破碎得不成样子。
萧烬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温柔笑意,有那么一瞬间,如同劣质的面具般僵硬、凝固。镜片后的眼神,瞬间掠过一丝被冒犯的冰冷和掌控欲受挫的阴鸷。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悬着的手缓缓收回,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无懈可击,只是那笑意,再未达眼底。
“好,不碰。”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裹着蜜糖的砒霜,“牛奶记得喝,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出席墨白生物的新品发布会,你需要最好的状态。”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蜷缩成一团的沈蔷薇一眼,转身离开了起居室,轻轻带上了门。
监控画面里,只剩下沈蔷薇依旧在剧烈颤抖的、单薄无助的身影。
“砰——!”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休息室里炸开!
陆沉夜手中的加密手机,被他失控的力道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钢化玻璃窗上!屏幕瞬间蛛网般碎裂!画面在闪烁了几下后,彻底陷入黑暗。
他撑着窗沿的手,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手背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怒龙。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毁灭一切的气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彻底被狂暴的猩红和冰冷的杀意吞噬!
顾家的羞辱?那算什么!
萧烬!他竟敢如此对待他的蔷薇!将她囚禁,用虚伪的温柔蚕食她的意志,让她恐惧到连触碰都如同酷刑!他竟敢!
滔天的怒火和偏执的占有欲如同火山般在陆沉夜体内喷发!什么隐忍!什么布局!在这一刻都被焚烧殆尽!他只想立刻冲到苏城,将那云端灯塔碾成粉末,将萧烬碎尸万段!把他的蔷薇夺回来,锁在自己身边,用最坚固的牢笼保护起来,让任何人都无法再伤害她分毫!任何人!
窗外,津海的霓虹依旧璀璨,倒映在他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瞳孔里,扭曲成一片血色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