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一梦八百年。
玉京，玄灵殿。
“诸位可还记得七万年前，父神陨落前的遗令？”
应天坐于殿上正中玉座，面庞融于座旁玉龙吞吐的缭绕仙气中，有些辨不清眉目。
殿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君上为何突然重提此事。
七万年前，父神为拯救魔界众生，率众仙与魔界邪祟于弱水之上一战。父神大败魔神，后因诸神陨落，仙界攻占魔界的计划就此止步。
但殿下众仙皆是当年父神与应天麾下心腹，自然知晓当年真相。
父神领众仙本欲倾覆人界，取回那些被凡人浪费的天地灵气，岂料被魔神中途拦截，仙魔大战自此爆发。
大战结束后，众神陆续陨落。父神陨灭之际，曾留下了遗令。
“神天至尊，凡蚁皆异。灭凡除魔，万灵归一。”
彼时仙魔两界两败俱伤，君上应天刚从芩菡手中夺过统治权，自是急于稳固权势，同时休养生息以恢复仙界实力。
父神“灭凡除魔”的宏愿也再无人提起。
后仙魔两界偶有摩擦，也多是如息烛之地那般的小打小闹，未曾伤筋动骨。
玉京的天兵天将则更多的是征战那些尚未服从仙族的上古氏族，以扩大玉京的版图。
如今应天重提父神旧愿，莫非是想与魔界再次一战？
殿下的望幽眉目不动，心里疑惑更甚。
本轮不到她这“外人”来玄灵殿议事，但应天这次却特意宣召了她。
此时又提到那什么狗屁遗令，难不成还想让她冰夷为他冲锋陷阵？
应天见无人相应，只轻轻抚了下座旁玉龙的头，帝威便压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望幽皱眉，仍直挺挺站着不动，连头都没低一下。
但殿下已有人撑不住跪了下来。
“我等自是不敢忘却父神遗令，今时机成熟，魔界四裂无首，君上剑之所指，我等愿拼死一战，势要踏平魔界！”
有人带头，便有识相的呼啦啦跟着跪了一地，一起高呼口号。
即使他们心中也不愿再起祸端，但仍架不住应天的帝威深重和过往那些雷霆手段。
应天斜靠在玉座上，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龙头，但身上威势收了大半。
“本君不久前受父神灵息感召，自惭这些年庸碌无为，未能完成父神遗令。今特召诸位前来，正是商议出兵事宜。”
他语气板正，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像是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实是令人感受不出什么惭愧之意。
“诸位也不必担忧。所谓灭凡除魔，自是先灭凡，后除魔。如今魔界无首，无人再阻我族脚步。即便魔界再次从中作梗，我仙族将士也必将斩尽邪魔，令其尽皆伏诛。”
应天目光逡巡过众人，最后落在脊背挺直的望幽身上。
“自然，完成父神遗令者应受神主奖赏。”
“父神灵息已指引本君寻到失落的明光神域，其中珍宝遍地，不仅有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更有诸如绛霞兰之类的神草奇木……”
望幽猛然抬起头来。
应天仿若不知，仍慢悠悠诱惑道，
“皆待诸位凯旋后自取。至凡魔倾覆时，天地灵气归一。届时，诸位飞升成神，掌一方天地，将再无阻碍。”
殿下一时炸开了锅。
若说提升修为已是令人心动，那飞升成神，更是众仙梦寐以求。
那可是成神啊！
洪荒无尽，宇宙无时。自有天地三界起，谁人不想受天道眷顾，一跃成神？
可惜飞升有限，天机无常。还没等有缘摸到门槛，一场仙魔大战便绝了所有人飞升成神的道路。
当年父神欲毁人界时，只提到了攫取凡间灵气。如今应天却直接点燃了众人成神的期望，如何不令人激动。
既白闻言也难掩惊讶，随后有些担忧地看向望幽。
而望幽则是直直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三十六重天的统治者，不禁握紧了拳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从极之渊，水天碧。
“你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苍泽声音低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的人也忍不住透露出担忧。
“本来能撑千年，但你这八百年来为望幽一事忧思深重，神魂已是濒临崩溃。”
“若是还寻不到绛霞兰……”
芩菡闻言却是十分淡然。
“寿有定数，寻不到便寻不到吧。”
她靠在摇椅上，悠然地来回晃着，看似慵懒，面色却是肉眼可见的虚弱。
“我只怕看不到望幽劫散之时，至死挂念，无从瞑目。”
苍泽沉默良久。
他一生曾窥视过许多人的命运，早习惯了命不由己的定律，却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是看破天机命数，生出操纵的妄念，穷尽了所有手段，却依旧撼不动命运的无力。
“是我无能，亲手送你走上这绝路。”
苍泽低着头，神色萧索，语带愧疚。
芩菡却是轻笑出声，
“当年可是我苦求司命，这才让你用了禁术。你应最是知晓，此事因果皆在我，又何须自扰？”
苍泽看着她一如当年洒脱，眼里却是掩不住的苦涩。
他动了念，擅用禁术帮她诞下了望幽。从此心有挂碍，再不能掌司命之职。
他从未后悔帮她，却后悔因此事折了她的寿数。
苍泽不知道说些什么，当年那些她不曾知晓的百转千回，早已在经年累月的相伴中变成了不重要的细枝末节。
可如今连相伴都到了尽头，他又如何像她一般坦然接受？
“娘亲。”
望幽的到来将两人从各自沉寂的思绪中唤回。
“我找到绛霞兰了。”
不等苍泽追问，望幽便将玄灵殿上的事缓缓道来。
芩菡止住了摇晃的摇椅，微微坐起身来。
“这绛霞兰，不要也罢。”
她语气坚决，不带丝毫犹豫。
望幽对她的态度并不意外，只轻声唤道，
“娘亲……”
似是想要劝解，却又无从劝起。
她同芩菡一样，做不出为了一株绛霞兰就跟随应天屠戮人间的事情。
这根本不存在什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