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恢复全部的记忆了，所以你可以把之前问我的问题再问一遍。”
重夜倒是没想到望幽会重新提起，顿了一下方才再次开口问道，
“那你最珍贵的记忆，是什么？”
他脸上虽无波澜，但望幽还是看出了隐隐的期待与好奇。
她笑笑，“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最珍贵了？”
岁月漫长，上古神只几乎与天地同寿，千万年的记忆自然也比常人更为繁复。
重夜垂下眼，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暗影，让人无法分辨他眸中思绪。他似乎是想了想，方才低声回答道，
“不愿遗忘，不忍舍弃。”
其实他也不知道想得到怎样的答案，他只是有些不确定。
望幽重拾那些悠长的属于月神幽荧的记忆，从前身为冰夷和凡人时与他相处的区区百十年，不过是沧海桑田中的寥寥一笔。
他虽知晓望幽心意，但仍旧担忧着，惶恐着，不确定那些过往是否能在历经千万年岁月的冲刷后仍旧能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换。”
望幽随手从空中召来两只小水母，将其中一只放在了重夜手心。
“既然碧海花能承载记忆，那我们就分别将自己认为最珍贵的记忆放进去，然后彼此交换。”
她话说的轻易，好似丝毫不觉相互交换记忆是一件多么私密的行为。
重夜低头看着掌心闪闪发亮的水母，没回答，但却率先将它靠近了眉心。
望幽见状，也将水母置于眉前。只片刻，刚刚才芝麻大小的星点就幻化成了一朵半开半合的碧海花，她伸手，那花朵便听话地降落在她手心。
“喏。”
望幽干脆将花递出，顺便一把将重夜的碧海花拿了过来。
他的碧海花比自己的要沉上许多，也不知载了多少记忆。
望幽有些好奇地轻轻拨弄花瓣中发着光的金色蕊心，里面藏着的所有记忆瞬间扑面而来。
从悬崖坠落的她，一身雪青留仙裙倚靠在雪楹树上的她，送给重夜衣服的她，昏迷着在重夜身上胡作非为的她，啼蛇前浑身是伤却说要保护重夜的她……
还有千灯之夜焰火下的她，大雨中转身离去的她，跟重夜一起荡秋千的她，主动向他告白的她，银牙湾初见时好奇打量重夜的她，落星瀑旁低头吻他的她……
全部都是她。
望幽从未以别人的视角见过这么多神态各异的自己。
在重夜的记忆中，她是那样的灵动而明媚，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鲜活都聚集在她身上，以至于她如此生机勃勃，连同她身旁的万物生灵都黯然失色。
而这边的重夜，看到望幽的记忆也很是惊讶。
里面只有短短几个片段。
第一个是少时的望幽在越凌宗练刀，鸿渺身后跟着令阳和商羽，前来唤她歇息。
第二个是水天碧中望幽正在跟苍泽顶嘴，芩菡噙着笑揣手旁观。
第三个是望幽俯瞰着还是女童的莲女，脚下跪了一片感谢神赐的村民。
最后一个，则是刚刚重夜睁开双眼时，一双银色月瞳中倒映着的她自己。
见浮生，见众生，见自己。
重夜不禁轻笑出声，藏在心中罅隙处所有的不安尽数消散。
他摇摇头，果然是望幽啊。
重夜一点也不遗憾自己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他从不奢望自己是望幽的全部。
相反，他十分高兴，望幽是从他的眼中看见的自己。
于爱人眼中窥见自己最真实的灵魂。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肯定。
望幽则是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重夜有些无奈，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满足。见重夜脸色多云转晴，知晓他明了自己心意，不由又生出一种心有灵犀的愉悦。
但她依旧忍不住调侃，
“你好像有点容易满足。”
若是换了旁人，付之全部只得对方十之二三，怕早就心生嫌隙，哪还会如他这般高兴。
重夜笑着看她，一双月瞳熠熠生辉，
“不求所有，但求不朽。”
最后两人并没有把彼此的碧海花带走，而是将其放入水面，看着它们汇入花海，与千万花朵一同潋滟。
“这里每一朵碧海花，都是一段记忆，也难怪此处叫浮梦墟。”
离开前，望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就留在这吧，宝贵的珍珠就应该安放在海底。”
浮生一梦，唯记忆不灭。
……
望幽和重夜刚离开浮梦墟，就发现远处的浮花城中传来震天的吼叫声。
等两人赶到时，听风正险之又险地躲开面前的攻击。
“梼杌？这东西怎么会在这？”
望幽皱眉。
只见眼前的凶兽高约十尺，虎躯四爪，口中獠牙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长尾如鞭，扫过之处尽皆废墟。
听风显然已与这凶兽鏖战了许久，脸上一道从眉心划过的深可见骨的伤痕，浑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
听风见二人出现，还没来得及开口，望幽就直接上前，手中白芒聚起一把月刀，凌空划向梼杌。
只一刀，月影袭过，锋光尽显。
等听风再次看去，先前把他快要逼到绝路的凶兽已经身首两分，轰然倒下。
听风愕然，这就是月神的实力么？
恐怖如斯，比起自家神主也不遑多让。他之前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
听风喘着粗气，感激道，
“谢神主相救。”
“怎么回事？”
看着浮花城已然坍塌大半个城的房屋和到处兵荒马乱的样子，望幽神色冷了下来。
听风也顾不上问话的不是自家主上，十分乖觉地低头回复，
“浮花城突然出现十多头不知从何而来的凶兽，不光浮花城，司眉不久前也收到消息，她自己的封地上同样出现了一批凶兽，司眉已经赶回去处理了。”
“我这边刚把那些凶兽杀完，这梼杌便出现了。”
上古凶兽梼杌，可是能弄死次神的存在，实在不是他这种还没摸到成神门槛的小虾米能一个人对付的，能在这家伙手下捡条命回来，他都要对月神感恩戴德。
“不止一批……”望幽闻言脸色有些难看。
她看向重夜，问道，
“梼杌不是早就被明昊斩杀了么？”
这次出现的家伙虽远不及诸神陨落前上古凶兽的平均实力，但的的确确就是货真价实的梼杌没错。
可早在诸神陨落前，这些上古凶兽便被杀得杀，囚得囚，现在眼前这凶兽又是从哪里跳出来的？
重夜神色严肃，
“还记得被封印在远迭峡后来被明昊驱使的帝江么？只怕当年明昊明面上斩杀的那些凶兽，有不少都像帝江一样被囚起来了。”
“只等时机一到，像今天这般为他所用。”
重夜抬手，黑色的魔息逸散开来，一息之间便覆盖了整个魔界。
“明昊开始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