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规则的玉镜碎片像一片飘落的花瓣,在望幽掌中散发着莹莹幽光。
早在刚刚到达从极之渊时,她便隐隐感受到了渊底的银牙湾里有股熟悉的力量,与归境湖中的那轮水月如出一辙。
只是情况紧急,她便也没仔细去探究。直到胥闻拿出纳元鼎,她才有所猜测。
要是她没记错,纳元鼎这东西,可以纳神魂,容神力,凡与神只相关者,皆是其吸取之物。
望幽眼底泛起一丝嘲讽,没想到应天一个好好的仙族之首,竟将这歪门邪道的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这就是应天不惜压上十万天兵的性命也要屠尽从极之渊的原因?”
胥闻面如死灰。
他其实并不知晓君上的打算。冰夷帝姬入寂仙潭后,君上突然搁置了入侵人界的计划,只说需等待时机。
前几日,君上突然召见他,命他携纳元鼎率兵前往从极之渊,一为诛杀叛徒,二则是让纳元鼎在从极之渊吸取后将其带回。
胥闻不知道那炉鼎究竟吸的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他最后能倚仗的东西也没了。
望幽见他不答,只素手轻扬,那玉镜碎片化为一束皎洁清透的月光注入到她体内,一瞬间庞大的威压形成无形的冲击,将周围所有的人都震退了几步。
等到月光淡去,望幽再抬起眼,眸中神光熠熠,脸色却变得更为苍白。
“胥闻,没有人能在妄图犯我从极之渊后还能全身而退的。”
下一秒,趁着望幽收复镜玉中神力和记忆时就已悄然逃命的胥闻被瞬移回了原地,诡谲的蓝火突然在他身上燃起。
任凭胥闻如何哀求哭嚎,那蓝火终是将他烧的一干二净,最后彻底消失在这天地之间,落得和他不曾在意的女儿一般结局。
料理完胥闻,望幽将视线转向云边的天兵们。他们早已被望幽之前那一击震慑住,以至于连主帅被杀都提不起丝毫报仇的战意。
“望幽,不要!”
还在笼中的既白焦急出声,生怕望幽将所有侵犯从极之渊的天兵一起屠尽。
望幽转头朝既白看去,眼中神色不明。
她抬起月刀,刃上聚起的刀气锋锐,既白更是心惊,
“望幽……”
咔嚓一声,困住既白的荆棘之牢应声而破,那些带着雷电的荆棘迅速枯萎褪去,变成了一根失去生命力的枯木。
既白惊愕地愣在原地。而那些萎靡不振的天兵们见既白脱困,仿佛突然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激动高呼,
“少君!”
“少君!”
也不知是希望既白带他们重振士气,还是希望既白带他们安全撤离。
既白听见呼喊,定睛向士兵们望去,这才发现那些天兵人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锐减,反倒与开战前人数无二。
他猛然回头再看向望幽,心底又庆幸又愧疚。
他原以为望幽会对所有伤害从极之渊的人不留余地,却不曾想哪怕是最后那一刀反击,她竟然也只重伤了那些化身巨剑的天兵,没有伤一人性命。
整个过程,只有芙茵和胥闻二人殒命。
既白不知怎的就想起从前望幽听闻他要出征息烛之地时说过的话。
“苦的不过是底下那些天兵,修炼千万年才得以飞升成仙,本以为从今仙福永享,最后却成为了完成上位者野心的炮灰之一。”
他心头一叹,苦涩不已。望幽从未变过,是他看她历劫归来变化太大,反倒不相信她了。
望幽却并不失望,只觉人之常情。她只是在听见天兵们那一声声呼喊后,挑了挑眉,问道,
“所以东方既白,你要带着这些天兵,继续与我为敌吗?”
望幽不知他为何会被关在阵前,但也能猜到大概。虽如此,她还是想重新确认下。
但她说这话时眼神平静,语气冷淡,仿佛眼前人不过陌路,只要他回答是,就会毫不犹豫地开启下一轮厮杀。
既白闻言脸上瞬间褪去血色,本就重伤又失血过多,如今脸庞更是惨白的吓人。
他恍然不觉全身伤痛,只感到心口刺疼,好似刚刚被荆棘之牢扎穿的不是双手,而是心脏。
既白捂住胸口,看向眼前的人,向来柔软温和的眼中偏执尽显。他一字一句认真道,
“望幽,我们说好的。我与你,东方既白与望幽,永不为敌。”
望幽晃了晃神,慕然想起那个有些天真的约定。
东方既白与望幽,永不为敌。
望幽垂眸轻笑了声,身上的冷漠也褪了几分。
她收起刀,直直看向既白,
“既然不打,那你回去告诉应天,今日伤母屠族之仇,我望幽定千倍相报。还有……”
望幽自出现后第一次双手掐诀,磅礴的神力瞬间倾泄而出,铺天盖地席卷了这方天地。
“冰夷一族自今日起脱离仙界,从极之渊与应天从此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话落,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明明是白昼,可一轮圆月却凭空出现,高悬在众人头顶,清辉遍洒,触之生凉。
月光覆盖最集中的地方,山川撕裂,大地震动,水流激荡。于是人们就看见地上裂开一条条缝隙,而后整个被冰封的渊面,不,是整个从极之渊拔地而起。
连在冰层之上的芩菡也震惊不已。
而明月之下的少女,身披月华,手握乾坤,覆掌间排山倒海,抬眼时掀天揭地。
庞大的从极之渊如她掌中之物,被恐怖的力量操控着脱离了原地,在空中缩略成茶盏大小,最后落入她手中。
众人看着望幽,眼底生畏,有人甚至已经不自觉跪下,虔诚的喃喃自语。
常人拘于一隅,而神明移海挪渊。
他们恍然明白,眼前少女不再是从前的冰夷帝姬,而是法力无边的神只。
望幽将从极之渊握在掌心,转身离去。
与既白擦肩而过时,她没有回应他复杂晦涩的眼神,也没有半步停留。
就像她斩破牢笼之时,也没开口问过一句他是否愿意与她同去。
二人心底都明白,他不会离开玉京,也不会背弃应天。
那个养育他的人,那些他早就背负的责任,是比荆棘之牢更坚固的存在。
看着望幽消失的背影,既白闭了闭眼睛,心中尽是茫然和无力。
随后他挥挥手,示意众将士整军回营。
而在空中疾行的望幽,不过离开众人视线片刻,就扭头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她头晕眼花,浑身脱力,连御空都晃晃荡荡地有些维持不住。
就在她感觉下一刻就要从天上摔下去时,一双熟悉的手揽住了她的腰。
望幽回头看向那张不染纤尘的脸,绷着的劲儿一下散尽,放任自己靠在他怀里。
晕过去的最后一瞬,她还记得将手中的从极之渊放在他掌心。
那人轻叹一声,伸手替她拂去嘴角的血,
“我知道,你放心。”
于是望幽两眼一闭,安心地陷入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