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阙。”
望幽看着在潭边煮茶的身影，轻唤了一声。
重夜抬头看见她，勾起唇角，抬手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望幽在他对面坐下，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
二人动作自然，透着重复过千百回的熟稔和亲昵。
“果然还是你煮的茶最香。”
望幽感叹道。
重夜笑意愈甚，可随即想到什么，嘴角弧度微微淡了下来。
“我要去办一件事，这几日就不在从极之渊了。”
望幽闻言愣了下，随即笑道，
“刚好，过两日我也要办一件事。”
望幽没问他要办何事，重夜也同样没问她。
二人都默契地不提彼此口中之事，气氛难得有些沉寂。
其实望幽心里有些疑惑，这八百年来他几乎从未离开从极之渊单独行动，如今又能有什么事值得专门跑一趟？
可她终究没问出口。
她隐约感觉到，即使问了他也不会告诉她答案，就像她至今仍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一样。
说来好笑，八百年一晃而过，她只记得与他看过的春潭秋叶，原来还些许在意的什么身份和隐瞒，全都在一起度过的时光里淡成一缕轻岚。
风一吹，那雾岚便散了，只剩下他为她整理鬓边碎发的温柔。
回过神来，望幽看着眼前人，心里有些伤感。
此一去生死不知，但她却不能向星阙透露半分。
望幽心里清楚，这不是什么坦诚相待便能克服难关的话本。私盗绛霞兰一事牵扯太多，应天的挟持、娘亲的性命、从极之渊的处境乃至人界、魔界的战争。
她不会也不能自私地将星阙牵扯其中，让他卷入她本应承担的风险。
可还是会有遗憾的啊……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的真名是什么？”
望幽放下手中茶杯，歪头看着重夜，眼里繁星熠熠。
重夜斟茶的动作顿了下，
“我以为你不在意。”
毕竟这么些年她从未问过。
望幽摇了摇头，
“不是我不在意，是我知道，只要你像现在这样在我身边，你就一直会是星阙。”
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星阙。
重夜眸色渐深，听出这话中背后隐含的难过。
所以这段路终究是到了尽头。
他垂眸感受体内已近枯竭那股的力量，心底更沉。
星阙不会一直存在，溯光之力也即将耗尽。
“重夜，我名重夜。”
说完他紧了紧手中茶杯，轻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又有些满足。
不该说的。
待消解命劫后，星阙不复存在，重夜也会消散，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可他终究是没忍住，哪怕是一个名字，他也想在她心头留下一丝痕迹。
“重夜……”
望幽轻声呢喃，似是要将这个名字认真刻进记忆里。
重夜却是抚了抚心口，神府中浪涌滔天。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轻唤他的名字，然后一步步带他迈出虚无，进入这如梦红尘。
望幽张开手臂，笑颜如花，望向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池被月光浸透的摇曳的水草。
缠绵，但柔韧。
“重夜，过来抱一下。”
重夜深深看她一眼，没有犹豫，起身将人一把揽进怀里。
望幽搂住他的腰，埋在胸膛上的脸却早已没了笑意，只余伤感和眷恋。
重夜低头蹭了蹭她鬓边青丝，灰白的眼中没有一丝光亮。
这场梦，该醒了。
雪楹树下，竭尽全力的拥抱，却是恋人最后无声的告别。
……
远迭峡。
“少君您怎么来了？”
峡谷口驻守的领头士兵见既白到来，俯身行礼。
“出征在即，我来检查帝江的封印，以免它趁玉京兵力空虚时趁机逃脱。”
那士兵顿了顿，心想父神亲自设下的封印岂会有挣脱之理，但面上仍旧恭敬道，
“我等每日均会检查封印，并无异常。那帝江虽被封印在峡谷中，但性情暴虐，无人敢近。少君进去怕是被会其攻击……”
既白面无表情看着他。
那士兵意识到这话中似有轻视之意，吓得赶紧改口道，
“少君法力高强，自是不怕那区区帝江。”
既白没有回答，挥袖越过他，径直走向谷口结界。
一个时辰后，既白再次出现在谷口，在士兵恭送下缓步离开。
等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范围，既白终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
他躺在地上，感觉到自己的每寸经脉每丝血肉都撕扯着，仿佛要被割成碎片。想起不久前在妄界中看到的画面，既白深深吸了口气，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望幽，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
玄灵殿中，应天正闭目沉息。
空旷的大殿寂静无人，袅袅仙气正从玉龙口中缓缓吐出。
一切如常，但应天突然睁开了双眼。
“出来。”
殿中无人回应，连风都没有一丝变化。
应天伸手敲了敲一旁玉龙头顶，大片金光瞬间弥漫了整个玄灵殿，金光所过之处电闪雷鸣。
等金光消散，一道黑色的身影浮于半空。
“你不是应天。”
重夜看着眼前的应天，语气肯定。
以应天的灵力，根本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也无法使出刚刚那一招似曾相识的风雷引。
“果真是你，八百年前在擎天宫时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应天挑眉，语带调侃。彼时他刚刚苏醒，神魂不稳，不想引起对方注意。
说话间，应天身上气质瞬间变化，那副高高在上蔑视众生的模样比应天平时更为漠然。
那是属于神的漠视。
“明昊。”
重夜沉下眸子，声音冷的像冰渣。
“你夺舍了应天的身体。”
黑色的魔息在重夜身后凝成万道暗影，在他抬手的一瞬间尽数齐发，如黑色的流星雨般朝应天飞去。
“应天”没有否认，只冷哼道，
“麻烦。”
而后他双手结印，金光瞬间形成一道巨大的粗壮雷柱，与身前坠落的流星碰撞出骇人的冲击。
耀目的光波褪去后，“应天”嘴角淌血，重夜捂胸后退。
两人二话不说，动手即是杀招。
可如今一个夺舍后神力未全，一个在溯光之力下神力削减，二者竟是纷纷重伤，打了个平手。
“呵，看来你也未完全恢复，又何必阻我重生之路？”
明昊伸手擦去嘴角血迹，眼中阴冷。
重夜皱眉忍住喉中鲜血，脸色难看。
溯光之力下他神力被压制，但对付应天却是绰绰有余。本来只要杀了应天，无人敢再将望幽打入轮回，她的命劫就必解。
可现在应天被明昊夺舍，实力竟跟自己不相上下……
重夜眸中划过一丝厉色，手中魔息重聚。
明昊见状不敢轻待，立即抬手准备结印。
“轰！”
突然，一道惊雷在远处天空落下，声势浩大到连玄灵殿里都亮起了闪光。
那是雷劫……
重夜看着那道惊雷的方向，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神色一变。
而后竟不再顾明昊，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