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的八百里加急密奏与皇帝欲亲赴塞外主持“白马会盟”的消息,几乎同时如巨石入水,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翌日早朝,卯时刚过,天色未明,皇极殿内已是灯火通明。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不少老成持重之臣,在得知皇帝竟要效仿古人,行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险举时,已是忧心忡忡,彻夜难眠。
果然,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李明睿第一个出班,手持玉笏,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陛下!臣闻陛下欲亲赴塞外,与蒙古诸部会盟,此议万万不可!
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之本,岂可轻涉险地?漠南虽暂安,然虏性狡黠,反复无常。
草原广袤,形势瞬息万变,若有万一,臣等万死莫赎!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收回成命!”
紧接着,吏部尚书张慎言、刑部尚书孟兆祥等一众部院大臣纷纷附议,言辞恳切,引经据典,无外乎皆是“天子不乘危而徼幸”、“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甚至连新任左都御史刘宗周,这位以刚直着称、忠诚度稳定在绿色78的老臣,也沉声道:“陛下励精图治,欲安定边疆,其心可嘉。
然御驾亲临,实非必要。可遣一重臣,如孙督师,持节代行,亦足显天朝恩威。”
朱由检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底下群臣的劝谏。
他心中明镜似的,这些大臣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其中亦不乏真正关心他安危的忠臣。
但他更清楚,此次会盟,非他亲临不可。
这不仅是为了彻底收服蒙古诸部的人心,更是要向天下,向后金,昭示他这位大明皇帝重振华夏、经略四方的决心与胆魄。
“众卿之意,朕已明了。”
待殿内声音稍歇,朱由检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卿等所言,无非是担忧朕之安危,担忧虏情难测。”
他目光扫过殿下众臣,脑海中“帝权图谱”悄然流转,将那些或担忧、或反对、或仅是随大流之人的忠诚色彩尽收眼底。
大部分是浅绿到绿色,少数几个新变成橙色夹杂其间的,那是几个与江南士绅或勋贵牵连颇深的官员。
“然,朕问诸卿,”
朱由检话锋一转,“自朕登基以来,魏阉伏诛,建虏败退,东番收复,新政渐行。此间种种,哪一件是安坐深宫所能成事?”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漠南之地,乃我大明屏藩。此地不定,则九边永无宁日,建虏永有援手。
孙传庭经营漠南,卓有成效,然欲使诸部归心,非朕亲临,不足以显诚意,不足以立纲常!
朕非是去冒险,朕是去立威,去布恩,去为我大明,奠定北疆百年之基业!”
“可是陛下……”李明睿还想再劝。
朱由检抬手打断了他,声音沉静而有力:“李阁老,朕知你忠心。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昔年汉武巡边,唐宗北狩,皆是为安邦定国。朕虽不才,亦愿效先贤,为我大明开一番新局面。”
他看向兵部左侍郎路振飞:“路卿,京营整训如何?可能随朕出征,扬威塞外?”
路振飞立刻出班,朗声道:“回陛下,京营经满总督整饬,兵精粮足,士气高昂!
新式燧发枪装备已逾四成,火炮营亦堪大用。
若陛下亲征,臣敢保京营将士必能护持圣驾,扬我国威!”他忠诚度82,深知皇帝心意,此刻回答得斩钉截铁。
朱由检微微颔首,又看向户部右侍郎王安国:“王卿,会盟所需赏赐、物资,户部可能支应?”
王安国肃容道:“陛下放心。去岁清丈田亩,追缴欠赋,国库颇为充盈。
臣已会同内帑、皇家商行核算,足以支应会盟赏赐及大军数月用度,绝不敢误了陛下大事!”
他忠诚度85,办事干练,早已未雨绸缪。
眼见皇帝决心已定,且兵、户两部主官皆已表态支持,先前反对的声浪顿时小了许多。
朱由检趁势道:“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谏。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当各司其职,确保朕离京期间,国事平稳,新政推行不辍。
京畿防务,由满桂总督全权负责。朝中日常政务,由毕爱卿(毕自严)主持,遇大事,八百里加急报于朕知。”
他目光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锦衣卫指挥使陆青岩身上:“陆青岩。”
“臣在。”陆青岩跨步出列,身形挺拔如松。
“朕命你率精锐缇骑先行,勘察会盟路线、场地,肃清沿途及集宁堡周边一切可疑人等。会盟期间,朕之安危,漠南情报,由你锦衣卫一力承担!”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陆青岩声音冷冽,透着金石之音,那深绿95的忠诚度,让朱由检无比安心。
圣意已定,再无转圜。
朝会散去,皇帝即将亲赴漠南会盟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并以更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就在京城因皇帝的决定而议论纷纷之际,遥远的集宁堡,已然进入了临战状态。
孙传庭治军,向来以雷厉风行着称。
接到密旨后,他立刻行动起来,从宣大大量调兵遣将。
集宁堡及其周边的定北、镇远等堡垒,守军数量倍增,日夜巡逻,戒备森严。
堡墙之上,新铸的野战炮褪去炮衣,黑黝黝的炮口指向草原深处。
曹文诏、贺人龙两部精锐骑兵,以“演练”为名,离开驻地,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草原与山峦的交界处,实则已在集宁堡外围百里范围内,构成了数道机动防线。
他们的任务很明确:拦截一切未经允许靠近会盟区域的大股人马,尤其是可能来自后金方向的威胁。
而归化义从统领巴特尔,则显得格外忙碌。
他麾下的四千蒙古骑兵,被分成了数股,以小队形式,拿着孙传庭颁发的通行令牌,驰骋于各个部落之间。
他们既是信使,催促各部首领按时赴会;也是耳目,密切监视着各大部落的动向,尤其是科尔沁部和那些曾与奈曼、敖汉等被灭部落关系密切的小族。
整个漠南草原,表面上因为大明皇帝的即将到来而显得异常“恭顺”,
但暗地里,各种消息、猜测、恐惧和野心,在部落的毡房间、在牧人的马背上、在深夜的篝火旁,疯狂地传递、发酵。
科尔沁部,奥巴台吉最终还是决定前往集宁堡。
但他并非孤身前往,而是带上了麾下最精锐的三千铁骑,驻扎在距离集宁堡尚有五十里的一处水草丰美之地。
美其名曰“部众仰慕天颜,愿随行护卫”,实则存了观望风色、以备不测的心思。
他的长子察罕,则被留在了部落老营,统领余部。
与此同时,几骑快马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科尔沁的营地,分别奔向北方喀尔喀蒙古的方向,以及……西南方,那里是仍在与大明若即若离的林丹汗的势力范围。
而在沈阳,皇太极的应对更为直接。
“莽古尔泰,你的五千巴牙喇,化整为零,分批潜入漠南。
不要靠近明军主力,给朕盯住会盟之地!若有机会……”
皇太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给朕搅乱它!若能刺杀一两个亲近明国的部落首领,或者烧掉他们的粮草,便是大功一件!”
“嗻!”莽古尔泰领命而去。
皇太极又看向范文程:“联络林丹汗的人,有回信了吗?”
范文程躬身道:“回皇上,林丹汗态度暧昧,既未答应联手,也未明确拒绝。他只说……要看大明皇帝能给他什么。”
“贪婪的豺狼!”皇太极冷哼一声,“告诉他,只要他按兵不动,或者能给明帝制造些麻烦,事后,朕愿将归化城以西的草场划给他!”
他踱步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集宁堡的位置:“朱由检,你想在草原会盟诸部?朕就让你看看,这会盟之地,能否立得稳你大明皇帝的威风!”
集宁堡内外,风已起,雷声隐隐将至。大明皇帝的车驾,不日即将离开京城,驶向那片暗流汹涌的草原。
一场关乎漠南归属,乃至影响未来大明北疆格局的盛会,即将在这塞外孤堡之外,拉开序幕。
而此刻,无论是自信满满的朱由检,还是暗中布局的皇太极,或是心怀鬼胎的蒙古诸部首领,都无法完全预料,这场“白马会盟”,最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