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紫禁城的金銮殿内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年酷暑的肃杀与忙碌。
皇太极北遁已过两个月月,边关烽火暂熄,但帝国的中枢并未有片刻喘息。
那场胜利带来的振奋,正被转化为整饬内部、开拓新局的强大动力。
此时,京城里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年的躁动与期盼。
持续年余的新政,虽阻力重重,却也如巨石入水,激荡起层层变革的涟漪。
而作为新政选拔人才、引导士林风向最关键一环的——崇祯二年恩科,终于在万千瞩目下拉开了帷幕。
此番恩科,自与往年不同,首先是时间上,从原来的开春推迟到初夏开展。
因为皇帝体恤考生,言开春尚寒,考生不远万里赴京赶考,实在是辛苦。
遂下旨从崇祯二年开始,恩科不但要每年来一次,时间也变了,其实是朱由检照抄后世经验…。
各地方的乡试、县试也要随之调整。
此举,自然令很多寒门子弟感激涕零。
另外一个旨趣大异,规模亦远超从前。
皇极殿内,朱由检审阅着礼部与内阁最终呈送的恩科章程,脸上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
章程开宗明义,此次取士,首重“实学”与“时务”,旨在为新政推行选拔干练之才。
为此,他亲自圈定了数道策问题目:“问清丈田亩以均赋税、抑兼并之策”、“问整饬商税、充盈国库之法”、“问边患频仍,当如何整军经武以安天下”、“问番薯、玉米等新作物如何推广方能深利国民”。
这些题目,无一不紧扣当前朝政之急务、改革之核心,彻底摒弃了那些空谈性理、墓中说鬼的虚浮文字。
除此之外,还涉及一些算术和格物知识,只是就好比加分项,有最好,没有暂时也无所谓。
但其中包含的深意,让有心人不得不联想。
“传旨下去,此次恩科,务求公允,但有真知灼见、切合时务者,不拘文章华美,皆可擢拔。”
朱由检对侍立的阁臣吩咐道,“另,着令各省提学官,广泛晓谕,务使偏远寒门之士,亦知朝廷求贤若渴,科目新政。”
为应对未来大规模改革对官员数量的需求,以及更广泛地吸纳各阶层人才,朱由检力排众议,大幅增加了此次录取名额。
以往一科取士不过二三百人,此次竟录进士四百二十名,较往科增加了近倍!
此举在朝野引起不小震动,守旧者暗讽“进士及第,恐同贩夫”!
而寒门子弟及锐意革新者则欢欣鼓舞,视此为晋身报国之良机。
今日放榜。
皇榜之下,人头攒动,欢呼雀跃者有之,扼腕叹息者亦有之。
很多八股举人呆呆的注视着皇榜,久久不愿意离去。
有一些八股举人串联对新政表达不满者,“凭什么?我们寒窗苦读多年,却被一些吊儿郎当的泥腿子爬到头上!我们不服!!”
“就是!朝堂奸臣当道!蒙蔽圣听,我们要去告御状!”
“对!告御状!清君侧!”
这些落榜八股举人群情激愤,势要讨个说法。
但对大局无济于事,此时朱由检对此也不想解释了,因为解释的够多,之前通过明报、各地邸报还有宣谕团到处宣讲政策。
讲的都很清楚,大意就是大明需要的是务实治国人才,而不是这些只会之乎者也的废物。
他们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明白罢了。
一大批锦衣卫把这些聚众闹事儿的八股举人们包围。
领头的锦衣卫面若寒霜,冷声道:
“圣喻!念尔等苦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自愿参与漠南官学团,此乃皇上对尔等最后的仁慈,如若不愿,就从哪里来回哪去!…”
“不行!谁要去那蛮荒之地?!我们要面圣!”
“对,面圣!!”
锦衣卫冷笑:“面圣?就凭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既然不愿意,那就由不得你们了,全部抓起来,都送往漠南!”
“啊!你们这些混账!有辱斯文…!”
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锦衣卫们毫不在意,如狼似虎的冲进人群抓捕。
“啊,住手!”
“不要,我不要去那蛮荒之地!”
锦衣卫:“你们不是口口声声的想要教化蛮夷吗?现在给你们机会,你们怎么可以不抓住呢?
不愿意去漠南也行,那就去辽东、去三韩、去西南…,总有一款适合你们!”
…
一些聪明人,早就挪到边缘,在锦衣卫下令抓捕之前就挤进人群当中,此时早已悄悄的溜走。
一些头铁的仍然死不悔改,认为官方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可真正的被锦衣卫抓走才惊慌起来。
余者,此时终于发现不对,锦衣卫貌似是玩真的!
于是,尚未被抓住的人一哄而散,锦衣卫们就到处去抓。
一时间,整个京城鸡飞狗跳,连一些百姓都被失手带走。
好在此时的锦衣卫不同以往,只要确认你没有参与聚众闹事,很快就被放了。
那些真正聚众非议的,等待他们的,将是真正“适合”他们去的教化之地。
…
一切的改革都有阵痛,都有代价。
之前付出代价的是那些贪污官员、固步自封的士绅,现在轮到这些士子们了,之后估计还会有更多的“代价”。
与这些之乎者也的旧时代举人的境遇不同,新科进士们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对新政的理解,即将奔赴帝国各个角落。
在这份长长的名单中,有一个于当下时空而言略显突兀,却并未引起太多人特别关注的名字——李自成。
这位来自陕西米脂的汉子,年近三旬,身材魁梧,面容带着风霜之色,于经义文章上虽只算平乎。
但其策论答卷,论及西北灾荒流民之安置、边地屯田之紧要,却颇有几分源自切身经历的粗粝见识与狠辣干劲。
朱由检依其“特质”(朱由检通过图谱略有所感,此人忠诚度只是浅绿,但有【坚韧】【敢为】【于困顿中能聚人】之性),结合其籍贯及答卷倾向,授其为福建泉州府晋江县令!
圣旨对这些分赴各地的萌新有明确要求,其需在任上大力推行新政,清丈田亩,安抚海商,彰显朝廷法度。
“区区一个陕西人,去那闽海之地当县令,语言不通,风俗不明,看能搅出什么风浪!”吏部衙门里,有胥吏私下窃笑。
李自成接旨时,面色沉静,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火光。
他离京南下赴任时,回首望了一眼巍峨的京城,心中并无多少士子登科的狂喜,反而有种被抛入汹涌大潮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