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秦恐怕将迅速陷入动荡——内乱四起,外患频仍,江山倾覆,亦未可知!
因此,他迫切需要一位像天幕中那位太子扶苏一般的人物:心怀宏图,手段凌厉,目光深远,足以镇得住这风雨欲来的帝国。
想到此处,嬴政不禁再次轻叹一声,语气里透着几分落寞与羡慕。
今日,又是眼望着另一个“自己”拥有那样出色的继承人,心中泛起酸涩的一天。
不知自己的长子扶苏,何时才能脱胎换骨,成长为如那天幕中的太子般坚毅果敢、明察大局之人?
此次出巡天下,或许是锤炼其心性的良机,但愿归来之时,能看到些许改变。
可若待他回朝之后,依旧沉溺儒学,拘泥仁义,一味偏袒士人,不能以秦国根本、天下大势为出发点思虑政事……
那他也只能忍痛割舍,另谋储君人选了。
只是,一旦舍弃扶苏,他又该将这万里江山托付给谁?
脑海中逐一浮现其余诸子的身影——公子将闾、公子高、公子胡亥……
甚至连公主嬴阴嫚、公主嬴栎阳等女儿的面容也掠过心头。
然而环视所有子嗣,不论男女,竟无一人堪当大任。
非但无人能及那天幕中“秦太宗·扶苏”的风骨气度,甚至连其天赋、胆识、格局的十分之一都遥不可及!
这一刻,曾面对六国合纵而不惧、一怒而诸侯惧的秦皇嬴政,第一次感到了隐隐的无力与迷茫。
不是因为敌强,而是因为后继无人。
他曾倾尽全力栽培后代:请百家硕儒为师,命朝廷重臣辅教,给予最优越的学识滋养与生活供养。
普天之下,何人能比他的子女享有更尊贵的起点?
可结果却是:众子之中,竟无一人真正让他安心托付江山。
唯独长公子扶苏尚算可用,却偏偏不知从何时起,渐渐被儒家那一套温吞之论所浸染,行事愈发优柔,格局日渐狭隘。
自从天幕显现,他开始反思过往教养之道,转而试图效仿那另一个“自己”,学习他是如何培育出一位千古贤君的。
可当他仔细观览天幕之后,却又不得不苦笑摇头。
那个“自己”确实对太子有所教导,可那真是成就“秦太宗·扶苏”的关键吗?
并非如此。
真正决定一切的,是太子扶苏本身便具备超凡卓绝的资质与心性——那是天生的帝王之器,非人力所能强塑。
所谓教育,不过是顺势而导;所谓培养,实为锦上添花。
真正的栋梁之材,终究是自己长成的。
说句直白些的话,就算那天幕中另一个“自己”对太子扶苏疏于教导、未曾用心培育,只要那位太子没有早夭或横死——
仅凭他自身的资质,扶苏照样能一步步成长为名垂青史的“秦太宗·扶苏”!
顶多是道路更坎坷一些,耗费的时日更久罢了。
这就像他自己一样:年少时在赵国为人质,饱受冷眼;归秦之后历经波折,十三岁登基为王,直到二十二岁才真正执掌大权。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可曾有人手把手教他如何横扫六合、一统江山,成为千古第一帝?
从未有过!
可他依旧率领大秦铁军踏平六国,将天下纳入一统版图!
正因如此,此刻嬴政心中已然明悟:比起后天的教养与栽培,真正的决定性因素,终究还是那与生俱来的天赋!
然而,偏偏这天赋一事,却非帝王权柄所能左右。
它不听号令,不受掌控,全凭天意安排,人力无可奈何。
于是,嬴政不禁开始思量,是否该将更多心力投向后宫。
既然子嗣的根骨资质无法干预,那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多地开枝散叶,广育血脉。
子嗣越多,其中诞生一位如天幕所示那般惊才绝艳之人的机会,总归会更大些。
甚至有一瞬,嬴政还动过念头:往后临幸妃嫔之前,要不要先去宗庙祭告列祖列宗?
祈请先君庇佑,赐下一位如同天幕中那般卓尔不群的麒麟之子,延续大秦气运?
可这念头刚起,转念一想,又觉荒诞不经,终究摇头作罢。
到最后,嬴政不免再度感慨:若真能长生不死,那该多好啊。
如此一来,便不必为继承人选忧心忡忡,也不用担忧后继无人、社稷倾覆。
更有足够光阴,去逐一厘清秦国积年之弊,化解内忧外患,让大秦江山稳固传承,千秋万代,永续不绝。
只是……那天幕背后,真的藏着他所期盼的长生之道吗?
……
半月之后,在秦王嬴政首肯之下,太子扶苏终于启程,奔赴秦国各郡县巡视。
此行由蒙恬亲率五千精锐锐士随护,一则确保太子安危,二则押运一批牲畜器物,供沿途百姓以功绩兑换使用。
除却军队护卫之外,扶苏只带了两位六部官员同行——章邯与郑国。
起初,扶苏本只打算携章邯一人随行。
但反复斟酌后,觉得郑国这位治水奇才亦不可缺席,遂将其一并纳入随行之列。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扶苏有意借此次巡行之机,让郑国实地踏勘各地山川脉络、河湖走势,深入掌握全国地理实情。
眼下秦国虽暂无兴建大型水利之计划,诸如都江堰、郑国渠那等规模的工程短期内不会重启。
但这并不意味着将来永不兴工。
毕竟,此类工程利在当代、功在千秋,既能防旱排涝,又能润泽万民,其益处实在深远。
因此,此类惠民强国之举,自然是多多益善。
可这类浩大工程,岂是随随便便便可动工的?
当然不是!
必得先经详尽勘察,因地制宜,反复论证,周密筹划,方敢定策落实施工。
否则贸然动工,不仅白白耗费民力物力,更为可怕的是——
倘若工程失当,非但未能调水防灾,反致水患加剧、田地干涸,祸及黎庶百姓,那便是遗祸无穷的大错!
正因如此,扶苏才决意让郑国同行,趁此良机遍览山川形胜,为日后可能兴建的新一代大型水利工程,提前打下根基,做好准备。
待将来秦国国力充裕,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兴修新的大型水利设施时,便可直接依据郑国眼下所做的勘察与规划成果,迅速启动工程建设。
如此一来,未来在工期、资源和人力投入上,皆能大幅节省,效率自然更高。
此外还有一点值得考虑:如今的秦国虽暂无力承担都江堰、郑国渠这类浩大工程,但是否可以因地制宜,先行推动一些规模较小的地方性水利工程?
比如仅覆盖一县,甚至只惠及几个乡里的微型水利项目。
这样的工程对当前的秦国而言,并非难事,完全具备实施条件。
更进一步说,这类小型工程甚至无需中央朝廷亲自牵头操办。
只要由朝廷层面,或郑国本人在实地勘测后,为地方郡县拟定一份切实可行的设计图样,再交由当地官员具体执行即可。
地方官吏只需在农闲时节,组织本地青壮劳力依图施工,便可逐步推进。
虽然此类工程所惠及的百姓有限,影响范围不大,但积少成多,点滴亦是恩泽。
能多救一户人家的田,便多一分民心。
这正是太子扶苏心中所想。
而早年他曾亲赴关中各地巡视,慰问孤寡老弱,深知民间疾苦。
因此此次奉命前往各郡县主持牲畜、农具与土地丈量兑换之事,他仍选择从关中起步。
第一站,一如往昔,便是曾留下深刻印象的芷阳县。
当太子一行即将抵达之际,早已由斥候飞马通报的县令、县丞、县尉等大小官吏,已遵照秦王此前下达的诏令,召集全县各乡、亭、村落每户派出一名成年男子,在城门外静静等候。
不久之后,地面隐隐传来震动之感。
县尉及部分衙役,还有像敢、援、木这般曾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老兵,神情顿时变得警觉。
他们凭经验判断,必是有大队人马正快速逼近。
虽明知极可能是太子驾临,且芷阳地处关中腹地,外敌绝无可能深入至此,但出于长年征战养成的戒备本能,县尉仍下令做好应对准备。
一旦发现来者有异,所有百姓立即撤入城内,关闭城门;衙役与退伍士卒则负责断后阻击。
就在这样谨慎戒备的氛围中,又过了片刻,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渐近。
紧接着,蒙恬率五千精锐锐士列阵而至,在距众人百步之外勒马停驻,高声喝道:“太子驾临!芷阳县令何在?”
尽管蒙恬深知此处乃秦国核心区域,断无叛乱之虞,但面对眼前数千聚集的壮丁,作为护驾主将,他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毕竟,万一是心怀叵测之徒伪装混入,突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自己拼死护得太子周全,也难保其不受惊扰。
故而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行事极为缜密。
直至双方反复核验身份,确认彼此为己方人员后,蒙恬与县令才终于放下心头重石。
随后,蒙恬方才恭请太子扶苏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