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终于在一片难以言说的暗潮涌动中结束了。
宾客们带着满肚子的震惊与揣测陆续告辞,那些临别时投向我的目光,比来时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我顶着那支沉甸甸、明晃晃的金簪,感觉脖子快要不是自己的了,脸上的笑容也早已僵硬。
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我几乎是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回听雨苑。一进内室,立刻扑到梳妆台前。
“快!快帮我把它取下来!”我催促着揽月,感觉再多戴一秒,颈椎就要提出抗议。
揽月小心翼翼地解开卡扣,当那支金簪离开发髻的瞬间,我整个人都松快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我揉着酸痛的脖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被揽月轻轻放在丝绒托盘里的那支金簪上。
室内烛火通明,比方才宴厅的光线更集中,也更柔和。在这光线下,这支金簪的细节愈发清晰得令人心惊。
那凤凰绝非寻常匠人所能打造。羽翼并非平滑一片,而是由无数根比发丝还细的金丝层层累叠、编织而成,在烛光下折射出流动般的光泽,仿佛真的羽毛般拥有生命。凤首微昂,眼神是用极小的黑曜石镶嵌,锐利,冰冷。凤凰穿梭的牡丹,花瓣层叠舒展,镶嵌其上的粉色碧玺颜色纯正浓郁,光华内蕴,周边点缀的米粒珍珠圆润无瑕,更小的各色宝石如同众星捧月,将整朵牡丹衬托得雍容华贵,不可逼视。
这不仅仅是一件首饰。它是一件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时间的艺术品。
“小姐,这簪子……”夏竹凑过来,声音里带着惊叹,“也太贵重了!侯爷对您真是上心!”
连一向沉稳的揽月也低声道:“奴婢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金簪。侯爷他……真是有心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支金簪,心里五味杂陈。
贵重吗?当然贵重。从用料到工艺,无一不是顶尖。
有心吗?也确实有心。远在江南,公务缠身,却还记得我的及笄礼,特意派人千里迢迢送来。
可是……
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萧衍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想起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想起他逼我读书习字时的严苛。
这样的他,会仅仅因为“兄妹之情”,就送上如此隆重、如此……引人注目的礼物吗?
“小姐,您不高兴吗?”夏竹敏锐地察觉到我情绪不对。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没有,就是……太意外了。”
确实意外。意外到让我心里莫名地发慌。
这支金簪就像萧衍本人一样,带着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更无法轻易承受。
“意儿。”
苏婉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连忙起身相迎:“母亲。”
她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托盘里的金簪上,眼神复杂难辨。她挥挥手,让夏竹和揽月先退下。
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人。
苏婉清走到桌前,拿起那支金簪,在手中细细摩挲,半晌才叹了口气:“衍儿这孩子……真是……”
她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将金簪放回托盘。
“母亲,哥哥他……”我迟疑地开口,想知道她对此事的看法。
苏婉清看着我,眼神柔和了些许,拍了拍我的手:“衍儿既然送了,你便好生收着。他……总归是为你好。”
为我好?
我低头看着那支金簪,冰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这份“好”,太过沉重,也太过引人注目。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将会波及多远,我根本无法预料。
“女儿明白。”我轻声应道。
苏婉清又叮嘱了我几句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我独自坐在灯下,对着那支金簪发呆。
烛火摇曳,在金簪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只凤凰在光影间仿佛活了过来,冰冷的黑曜石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我忽然觉得,萧衍送来的不只是一支金簪。
他送来的,是一个信号,一个宣言,一个我至今仍未能完全参透的谜题。
而这谜题的答案,或许将彻底改变我在这个世界的命运。
夜渐深,我却毫无睡意。
那支凤穿牡丹的金簪静静地躺在丝绒上,华美,璀璨,却像一团无声的火焰,在我心头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