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带来的震撼尚未平息,厅内宾客的恭贺声也还未完全落下,福伯又一次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一次,他脸上的激动比之前更甚,甚至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夫人!二小姐!宫里的天使……又、又来了!”
“又来了?”苏婉清刚刚平复些许的心情再次被提起,脸上写满了错愕。满堂宾客也再次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今日这侯府及笄礼的惊喜,未免也太多了些?
我也愣住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圣旨。还有赏赐?陛下这恩宠,是不是有点……过于隆重了?
然而,这次进来的并非先前那位宣旨太监,而是一位身着禁卫服饰、气质冷硬的军官。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兵士,抬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紫檀木箱。
军官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苏婉清身上,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有力:“末将禁卫军副统领周铮,奉镇北侯之命,特从江南快马加鞭,为明慧乡君送上及笄贺礼!”
镇北侯!
江南!
及笄贺礼!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四起的湖面,掀起了更大的浪潮!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个紫檀木箱。萧衍人远在江南,竟然还掐着时间,派人千里迢迢送贺礼回来?这份心思,这份重视,简直……
我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他……他竟然记得?还在百忙之中,特意派人送了礼回来?
苏婉清又惊又喜,连忙道:“周将军辛苦!快,快请起!”
周铮站起身,示意兵士将木箱放下。他没有多做寒暄,直接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函,双手呈给我:“乡君,此乃侯爷亲笔信。侯爷吩咐,贺礼需当着众宾之面,由乡君亲启。”
还要当众开启?我接过那封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信函,指尖都在发颤。萧衍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他就不怕我当众出丑吗?
在无数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火漆封缄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是萧衍那熟悉而凌厉的字迹,力透纸背,只有寥寥数语:
「见簪如晤。
江南诸事繁杂,不及归。
及笄之喜,聊表心意。
望尔勤勉,勿负圣恩。」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公事公办的口吻。可那“见簪如晤”四个字,却像带着某种魔力,让我的耳根微微发热。
我收起信,看向那个紫檀木箱。夏竹和揽月上前,在周铮的示意下,合力打开了箱盖。
刹那间,仿佛有流光溢彩自箱中溢出!
箱内铺着深色的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金簪。
不是寻常女子及笄礼上常用的玉簪、银簪,而是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
那凤凰以极细的金丝累叠而成,羽翼栩栩如生,姿态翩然欲飞,凤首微昂,眼神锐利,带着一股睥睨之势。而它穿梭其间的牡丹,花瓣层叠舒展,以罕见的粉色碧玺镶嵌,周边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和宝石,华美璀璨,夺人心魄。
整支金簪做工之精巧,用料之奢华,设计之大气,简直不像是一件首饰,更像是一件艺术品,一件……蕴含了无限权力与昭示意味的珍宝。
“嘶——”
厅内响起一片整齐的抽气声。
所有人都被这支金簪震慑住了。
凤穿牡丹!这图样……这气势……这哪里是寻常兄长送给妹妹的及笄礼?这分明是……
苏婉清看着那支金簪,脸色变了几变,先是震惊,随即是了然,最后化作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担忧又隐含激动的神情。
萧知晴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那支金簪上,又缓缓移到我脸上,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安平郡主皇甫玥的脸色,则在瞬间变得惨白,她死死地盯着那支金簪,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身边的那些跟班小姐,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满堂宾客,鸦雀无声。先前因圣旨而起的喧闹恭贺,此刻全都化作了无声的惊骇与揣测。
我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箱中那支华美夺目、却又重若千钧的金簪,脑子里一片空白。
凤穿牡丹……
见簪如晤……
萧衍,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送我这样一支簪子,是在告诉所有人什么?
周铮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毫不意外,他上前一步,对着我,声音沉稳地补充了一句,这话如同最后的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厅堂:
“侯爷还有一句话让末将带到:此簪乃侯爷亲自绘图,请江南名家耗时三月打造。侯爷说,‘我的妹妹,及笄之喜,理当配得上世间最好的。’”
亲自绘图!
耗时三月!
世间最好的!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不是普通的兄长之礼,这是萧衍在用他的方式,向整个京城宣告着他的态度——温知意,是他萧衍护着的人,是他重视到愿意亲自费心绘图、远隔千里也要送上最隆重贺礼的人!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金簪。
入手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触感,却仿佛带着江南的温度,和他指尖的力量。
我转过身,面向众宾,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得体的微笑,尽管我知道我的耳朵肯定红透了。
“有劳周将军。”我对周铮点头致意,然后看向苏婉清,“母亲……”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底气与骄傲:“好!好!衍儿有心了!意儿,这簪子……母亲替你戴上?”
我微微颔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婉清亲手将那支凤穿牡丹的金簪,簪在了我刚刚及笄的发髻上。
取代了之前那支象征着成年的玉簪。
金簪落定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打上了某个鲜明的烙印。
及笄礼,在这一刻,才仿佛真正完成。
接下来的宴席,气氛变得无比微妙。恭贺声依旧,但每个人的笑容底下,都藏着深深的忌惮与重新评估。
我顶着那支分量不轻的金簪,感觉脖子更酸了,但脊背,却不自觉地挺得更直。
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萧衍甚至不需要亲自回来,只用一道圣旨和一支金簪,就将我,将侯府,推到了一个全新的、更高的,也必然伴随着更多风浪的位置。
宴席散尽,我回到听雨苑,第一件事就是想将那支金簪取下。
“别动。”萧知晴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她看着我,语气平静,“戴着吧,至少今晚戴着。这是哥哥的心意,也是……给外面那些人看的。”
我动作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做给那些还在观望、甚至可能心怀不轨的人看的。
我叹了口气,放弃了取下的念头,走到镜前。镜中的少女,华服美饰,发间那支凤穿牡丹金簪熠熠生辉,映得她眉眼间都多了几分陌生的华彩与……沉重。
“妹妹,”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问,“你说哥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知晴走到我身边,看着镜子里的我们,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哥哥的意思,从来都很明白。”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他只是,用他的方式在说。”
用他的方式……
我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金簪凤凰。
萧衍,你的方式,还真是……让人压力山大啊。
可是,心底深处,那一点点难以抑制的、陌生的悸动与暖意,又是什么?
我看着镜中那支璀璨夺目的金簪,仿佛看到了远在江南的那个男人,正用他深邃难测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京城,注视着我。
及笄礼的惊喜(或者说惊吓),看来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