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鼎盛商贸的办公区开始响起收键盘的咔嗒声。销售三部的格子间里，吴梦琪把帆布包往桌底一塞，反手从抽屉抽出重庆餐饮协会的年鉴 —— 封面的塑封被磨出毛边，是昨晚在便利店买的那本。她翻开夹着书签的第 47 页，巴渝红的名字被荧光笔涂成亮黄，旁边用铅笔标着一串数字：37 家门店、日均客流量 2.1 万、餐具月损耗率 8.7%。
“梦琪还不走？” 李姐拎着帆布包经过，高跟鞋在地毯上踩出闷响。她瞥见吴梦琪桌上摊开的报表，伸手点了点 “洋河店” 三个字：“这家店我去过，饭点要排队到巷子里，餐具耗得最快。” 吴梦琪抬头时，正撞见李姐塞过来的便签，上面用红笔写着 “陈会计的侄子在质监局，能查餐具检测报告”。
办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时，夕阳从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报表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吴梦琪把磁器口带回的粗陶碗摆在桌角，碗底的编号 “37” 正对着巴渝红的门店数量，像个隐秘的巧合。她打开 Excel 表格，指尖悬在键盘上顿了顿，先敲下 “核心需求” 四个字：刘总既要符合非遗火锅的文化调性，又得扛住日均两万客流的实用考验。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吴梦琪点了静音，屏幕里母亲正往火锅里下毛肚，蒸汽模糊了镜头。她回了条消息：“加班改方案，晚点回电话”，然后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 背面贴着的磁器口明信片，嘉陵江的浪涛正对着电脑屏幕。
六点整，写字楼的中央空调准时停了。闷热的空气裹着打印机的墨粉味涌过来，吴梦琪起身去茶水间接水，撞见保洁阿姨在倒垃圾。黑色塑料袋里露出半截《重庆商报》，头版标题 “餐饮业餐具安全新规下月实施” 刺得她眼睛一跳。她捡起来抚平褶皱，把 “陶瓷铅镉溶出量标准提升 30%” 这句话用红笔圈出来，夹进年鉴当书签。
回到工位时，发现粗陶碗里多了颗薄荷糖。李姐的字迹在便签上蜷成小团：“刘总以前是钳工，对尺寸特别敏感”。吴梦琪含着糖拆开外卖，凉面的麻酱在纸碗里结成块，她忽然想起磁器口吕记陶瓷的老板说的：“粗陶要烧够 1300 度才结实，刘总验货时会用卡尺量碗壁厚度”。她抓起尺子往粗陶碗上怼，3.2 毫米 —— 这个数字被立刻记进报表的 “材质参数” 栏。
七点半，办公区只剩她这盏灯亮着。吴梦琪把磁器口的调研笔记摊开，咖啡渍晕染的字迹里藏着关键信息：“胡记麻花现做现卖 —— 对应餐具需耐高温”“老茶馆粗陶吸油 —— 适合牛油锅底”“巴渝红各门店餐具风格迥异”。她在白板上画了棵树状图，树干写 “巴渝红餐具方案”，分枝上很快爬满字：按门店类型分 “旗舰店 \/ 社区店 \/ 景区店”，按功能分 “烫菜碗 \/ 香油碟 \/ 盛器”，每个枝桠都用红笔标着数据来源。
忽然想起刘总办公室的三只钟，她把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调快五分钟，然后点开重庆统计局的官网。鼠标在 “2024 年餐饮业报告” 上悬了悬，下载按钮旁的数字 “237 页” 让她深吸一口气。进度条缓慢爬升时，她对着粗陶碗呵气，雾汽在碗壁凝成小水珠 —— 就像磁器口老茶馆的茶碗，能映出人的影子。
报告第 156 页的折线图让她直起身：重庆火锅店的餐具投诉中，“边缘毛刺” 占 37%，“釉面脱落” 占 29%，“容量偏差” 占 18%。她把这组数据抄在便利贴上，贴在方案册的 “质检标准” 页，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火锅图标。这时电脑弹出提示，李姐发来的质监局朋友的联系方式后面，跟着句 “他说刘总每年送检餐具 12 次，比年检车还勤”。
八点十五分，胃里传来空落落的抗议。吴梦琪从帆布包摸出早上剩的面包，干硬的表皮剌得喉咙发紧。她起身去茶水间找热水，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牌泛着惨绿的光，照得她的影子在墙上歪歪扭扭。忽然想起磁器口老茶馆的老爷子说的：“刘总以前炒料，要守着锅铲站八小时，说差一秒火候都不对”，她咬了口面包，把 “方案修改时间表” 往前提了两小时。
回到座位时，电脑屏幕已经黑了。晃亮后，质监局的检测标准文档正停在 “陶瓷餐具铅镉溶出量限值” 页。吴梦琪盯着 “≤0.5mg\/L” 的数字，忽然抓起电话 —— 李姐给的号码拨通时，听筒里传来市井的嘈杂声，陈会计的侄子在火锅店正吃晚饭，背景音里有锅铲碰撞的脆响。
“吴小姐想问釉料检测？” 对方吸溜着面条说，“刘总指定要‘无铅釉’，我们去年给他出的报告，光检测费就花了三万。他说客人用的碗，比自己家的饭碗还得讲究。” 吴梦琪把这句话记在笔记本上，笔尖戳破纸页，在背面的磁器口地图上，正好扎在宝轮寺的位置。
挂了电话，她点开方案的封面页 —— 原本的火锅红被改成粗牛皮纸底色，用烫金字体印着 “巴渝红定制餐具方案”，副标题是 “三分器，七分情”。这个灵感来自磁器口民俗博物馆的老账本，泛黄的纸页上 “器物载情” 四个字被虫蛀了边角，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九点整，写字楼的灯暗了大半。吴梦琪把三种方案并排打印出来：A 方案主打非遗元素，在碗沿刻老鹰茶纹样；b 方案侧重实用，加厚 0.3 毫米抗摔边缘；c 方案搞模块化设计，香油碟能和碗底嵌合节省空间。她把磁器口带回的样品碗扣在 A4 纸上，铅笔沿着碗口画圈，忽然想起刘总说的 “十二道消毒工序”，赶紧在页边添上 “耐高温 120c” 的标注。
手机闹钟响时，她正在算成本账。Excel 表格里，不同釉料的价格用红绿色区分，算到 “哑光釉比亮釉贵 15%” 时，指尖顿了顿 —— 想起磁器口茶博士说的 “刘总不看价格，看值不值”，她删掉 “性价比分析” 那一栏，换成 “生命周期成本测算”：亮釉虽便宜，但半年损耗率 23%；哑光釉贵，但损耗率能降到 7%。
十点半，暴雨突然砸在玻璃窗上。吴梦琪吓了一跳，碰倒的粗陶碗在桌角转了两圈，稳稳停住。她望着窗外模糊的霓虹，忽然点开百度地图，测量从巴渝红总部到瓷器口的距离：17.8 公里。这个数字被记进方案的 “配送方案” 页：“每周三从磁器口直发，用保温车避免釉面结露”—— 因为吕记陶瓷的老板说过，“雨天运瓷器，十个有八个要炸纹”。
打印机吐出最后一页报表时，写字楼的电梯发出停运提示音。吴梦琪把三十页方案装订成册，封面别着片从磁器口捡的黄葛树叶，叶脉清晰得像数据图表。她收拾东西时，发现李姐塞的老鹰茶还在包里，纸包上的字迹被汗水洇开，“老鹰茶解腻” 四个字却依然清晰。
走出写字楼时，暴雨把地面浇成镜面。吴梦琪把方案册抱在怀里，帆布包的带子勒得肩膀生疼。街角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她进去买了罐咖啡，微波炉 “叮” 的一声响时，墙上的电视正在播美食新闻：刘建国接受采访，手里摩挲着只粗陶碗说，“做餐饮就像做这碗，得经得住烧，受得住烫，还得留着点土气才真”。
吴梦琪站在雨帘里喝着咖啡，忽然掏出笔，在方案的扉页添了句话：“器物如人，熬得住岁月，才出得了真味”。雨水打湿了纸页，墨迹晕开又慢慢干涸，像极了磁器口青石板路上，那些被千万双脚磨出来的温润光泽。
凌晨一点的出租屋里，台灯把吴梦琪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努力伸展的藤蔓。她把方案摊在餐桌上，旁边摆着从磁器口带回的各样物件：半袋陈麻花、包老鹰茶、粗陶碗、民俗博物馆的门票。手机屏幕亮着，是李姐发来的消息：“刘总明天去磁器口，你要不要‘偶遇’？”
吴梦琪对着方案笑了笑，在最后一页添上 “附：磁器口调研手记”，然后把那些写满字的笔记本、录音笔里的市井声、甚至粗陶碗的尺寸数据，都细细融进方案的褶皱里。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嘉陵江的潮气从窗缝钻进来，混着桌上咖啡的苦香，像在酝酿一锅慢火细熬的老汤。
她给母亲回了个电话，听筒里传来轻微的鼾声。吴梦琪放轻声音说：“妈，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了电话，她把方案册放进帆布包，粗陶碗在里面轻轻碰撞，发出 “叮叮” 的脆响，像磁器口老茶馆的铜铃，在寂静的夜里，敲出踏实的节奏。
桌上的电子钟跳成凌晨两点，吴梦琪终于躺下。黑暗里，她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借着手机光写下最后一句：“数据会说谎，但磁器口的青石板不会 —— 刘总要的不是完美方案，是能跟着他蹲在菜市场挑豆芽的认真。” 写完翻页时，纸页间夹着的磁器口门票掉出来，背面的游客涂鸦 “巴适得板” 被雨水洇得发蓝，却透着股鲜活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