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霆琛冰冷的声音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死寂的餐厅。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甚至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攥着我的手腕，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沉，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回响，像踏在每个人凝固的心脏上。
身后，是秦雨柔煞白的脸、方晴惊惧的眼、还有一众名媛目瞪口呆的僵硬表情。空气里的香水甜腻和茶香，瞬间被浓郁的雪松冷香和顾霆琛身上散发的暴戾气息绞得粉碎。
我被他拖着，踉跄地穿过空旷奢华的回廊。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骨头像是要被捏碎。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惊悸。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对峙，他如山般挡在我身前，宣告主权，踹翻钢琴凳的画面，还在我脑中疯狂闪回。
太不真实了。
奢华客厅的光线被迅速甩在身后。厚重的雕花大门在眼前打开，室外微凉的空气混杂着草木气息涌进来。
“上车。”他松开我的手，声音冷硬，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为了维护“顾太太”而震怒的男人只是个幻觉。
黑色加长宾利像蛰伏的巨兽停在眼前。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
我几乎是手脚发软地钻进车里，缩在后座最靠边的角落。昂贵的丝绒座椅冰冷，像怎么也捂不热的石头。顾霆琛随后坐进来，巨大的压迫感瞬间填满了整个车厢。他扯开领带，随手扔在一旁，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车厢里只有引擎启动的低鸣。死一样的寂静。
我不敢看他，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午后的阳光刺眼，透过深色车窗滤进来，带着一种虚幻的暖意。可我的指尖依旧是冰凉的，被茶水泼湿的裙摆贴在腿上，冰冷黏腻，那片深褐色的污渍像耻辱的烙印。
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皮肤火辣辣的，残留着清晰的指痕。那感觉，和他刚才在所有人面前牵着我、维护我时带来的灼热触感，诡异交织。屈辱…和一种更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悸动，在心底撕扯。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嵌入皮肉。苏念安，你在想什么？那是演戏！是为了顾家的脸面！他只是在维护他自己的所有物不被外人戏耍而已！别自作多情！
心口闷得发慌。
车子驶入顾家别墅的铁门，在巨大的喷泉前稳稳停下。顾霆琛甚至没等我，径直推门下车，大步流星地走向主宅。深灰色的西装背影挺括冷硬，很快消失在厚重的门扉后。
我像被遗弃在冰窖里，艰难地挪下车。脚上那双崭新的细高跟踩在光洁的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摇摇欲坠。别墅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像一张冰冷的巨口。
刚走到门厅，“叮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消息提示音，从我随手放在玄关矮柜上的旧手机里响起。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了我！这个旧手机，是我偷偷藏起来、用来接收医院信息的唯一渠道！平时都调成静音，只有特别重要的消息才会震动！
指尖瞬间冰凉！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冰冷的塑料机身。屏幕亮起，锁屏界面上，一条来自“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短信通知，清晰地悬挂着！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眼底！
【苏念安女士：您母亲苏玉梅（住院号xxxx）本周期治疗费用明细如下：床位费xxx元，护理费xxx元，检查费xxx元（含新增胸部增强ct xxxx元），药品费xxx元（含新增进口靶向药‘贝伐珠单抗’一疗程 xxxx元）。合计：￥68,795.00元。账户余额严重不足，请于三日内缴清，否则将影响后续治疗。详询住院部收费处。感谢配合。】
轰！ 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68,795！ 新增胸部增强ct！ 新增进口靶向药“贝伐珠单抗”！
母亲病情又恶化了？！需要用到这么贵的药了？！
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手机几乎要从颤抖的手中滑落！肺部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抽痛！
钱！ 又是钱！ 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像一个紧紧缠绕在我脖颈上的绞索！
协议里的医疗费只覆盖最基础的！这些新增的、昂贵的检查和药物，根本不包括在内！顾霆琛那张无上限的黑卡？那只是锁在冰冷金库里的冰冷数字！没有他的点头，我一分钱都动不了！
怎么办？！ 三天！ 只有三天！
我猛地抬头，目光慌乱地扫向顾霆琛消失的方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去找他？ 现在？去求他？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和难堪淹没。他刚刚才在秦家为了“顾太太的脸面”大发雷霆，现在转头就去求他预付巨款？他会怎么看我？会不会觉得我像林薇薇嘲讽的那样，就是个贪得无厌、只会要钱的工具？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他冰冷刻薄的眼神，那句“别给我丢脸”，还有咖啡馆打工被发现时他那句“贪得无厌”！ 每一个片段，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自尊上！
我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虚幻的清醒。 不行…不能直接找他… 风险太大…
管家！ 对，找管家陈伯！他是顾家的总管，也许…也许可以先预支一部分？只要先稳住医院…
这个念头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希望。我像抓住救命稻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强迫自己挺直摇摇欲坠的脊背。昂贵的珍珠白连衣裙上，那片茶渍依旧刺眼，但我此刻已经顾不上了。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像奔赴刑场一样，走向别墅深处管家陈伯的办公室。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却吸不走那份无处不在的沉寂和压迫感。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
“进来。” 陈伯平板无波的声音传出。
我推开门。房间不大，布置得一丝不苟，文件柜整齐得像列队的士兵。陈伯正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戴着金丝眼镜，低头处理着一份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扫视过来——从我微微凌乱的发髻，到惨白无血色的脸，再到裙摆上那片深褐色的、极其碍眼的茶渍，最后落在我因为紧张而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的手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损观瞻的瑕疵。随即，目光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毫无波澜的审视。
“苏小姐，”他放下笔，声音如同精密的仪器，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有什么事吗？”
巨大的压力让我喉咙发紧。我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干涩： “陈…陈伯。” 我艰难地开口，向前挪了一小步，将手机屏幕解锁，把那条催款短信怯生生地递到他眼前，“我…我母亲在医院…情况不太好，需要…需要一笔新的治疗费…很急，医院说三天内必须缴清…”
我的手抖得厉害，屏幕上的字都在晃动。
陈伯的目光扫过那条短信，停留了几秒，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看一份普通的采购清单。然后，他抬起眼，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再次落在我脸上。
“苏小姐，”他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关于您母亲的医疗费用，协议中有明确规定，覆盖的是基础治疗部分。新增的检查项目和进口药物，超出协议范围。”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知道！” 我急切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几分，带着哭腔，“可是陈伯，我妈妈她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个药！医生说…医生说这是关键！求求您，能不能…能不能先帮我向顾先生申请预支一部分？我…我一定想办法还！或者…或者从我的生活费里扣！扣多少都行！”
巨大的恐惧让我语无伦次，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被我死死憋回去。不能哭！在这些人面前哭，只会让他们更轻蔑！
陈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失态的样子，沉默了几秒钟。那短暂的停顿，每一秒都像凌迟。
“苏小姐，”他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冰冷的铁锤砸下来，“顾氏的财务制度非常严格。任何款项的支出，尤其是超出预算和协议的部分，都必须经由顾先生本人签字批准。我没有这个权限。”
轰！ 预支的希望，瞬间被这冰冷的话语彻底浇灭！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那…那顾先生他…” 我声音破碎不堪，像被砂纸磨过，“他在哪？我…我去找他签字…” 说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陈伯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顾先生，”他清晰地说道，“在十分钟前，已经乘坐私人飞机前往纽约。处理一项紧急且高度机密的并购案。预计行程，三天。”
三天… 又是三天！
时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脖颈！三天后，就是医院缴费的最后期限！而顾霆琛，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了！三天！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最后一丝绝望的希冀。
“具体返程时间，”陈伯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摇摇欲坠的样子，清晰地吐出几个字：“视谈判进展而定。无法确定。”
无法确定… 这四个字，像最后的判决，彻底将我打入深渊！
他走了！ 在我母亲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走了！ 去处理他那该死的、高度机密的并购案！ 他甚至不知道，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强烈的呕吐感。
“苏小姐，”陈伯的声音毫无感情地传来，像在宣读公文，“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请您先回房休息。顾先生不喜欢看到别墅里…有任何不得体的状态。”
不得体… 又是不得体！
裙摆上的污渍，脸上的苍白，此刻的惊恐和绝望，在他眼里，都是不得体！都是给顾家丢脸！
屈辱感像岩浆一样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死死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下唇又被自己咬破了。尖锐的疼痛让我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没有当场崩溃。
我用力眨了眨眼，将汹涌的泪意逼回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知道了。”
然后，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出这间冰冷窒息的书房。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通往那个同样冰冷的房间。
走廊两侧奢华的装饰在我眼中扭曲变形。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晕，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我狼狈的退场。
回到房间，沉重的房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咔哒”轻响。
世界瞬间死寂一片。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旷感包裹着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的落地窗，奢华昂贵的家具…一切都像一个华丽而冰冷的坟墓。
我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瘫坐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昂贵的连衣裙皱成一团，沾着茶渍的裙摆像一张巨大的讽刺海报。
手里的旧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催命符般的短信，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的眼底。
六万八千七百九十五元。 三天。 母亲的生命线。
“妈……” 一声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在死寂的房间里低低响起。我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 厚厚的铅灰色云层压着天际，透不进一丝阳光。
别墅巨大的落地窗，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蜷缩在角落的影子： 一个穿着昂贵礼服、却像乞丐一样狼狈绝望的女人。 一个连母亲救命钱都拿不出来的，世界上最无能的女儿。
“嗡嗡——” 掌心的旧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一下！
我浑身一僵！惊恐地看向屏幕！ 又是一条新短信！ 还是医院发来的！
指尖颤抖着点开——
【苏念安女士紧急提醒：苏玉梅患者本次新增靶向药‘贝伐珠单抗’，首剂需在72小时内注射效果最佳。逾期可能影响后续疗效及申请特殊医保审批。请务必尽快缴费，确保治疗及时。】
72小时！ 首剂必须在72小时内注射！
轰！ 最后一丝侥幸，被碾得粉碎！
限期，从三天，变成了残酷的72小时倒计时！
我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阴沉得像要压下来的天空。 顾霆琛的私人飞机，大概已经飞离了这片大陆的上空。 飞向属于他的金钱帝国。 留下我和妈妈，在这座奢华的黄金囚笼里，等待命运的宣判。
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彻底淹没。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死死攥着那部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手机，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
妈妈… 对不起…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