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顾霆琛撕碎的咖啡馆围裙，像一块肮脏的抹布，被管家陈伯面无表情地扫走。空气里还残留着他暴怒的雪茄味和那句刻骨的“贪得无厌”。我像个被扒光了示众的囚徒，蜷缩在房间冰冷的角落，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廉价瓷杯的温度和咖啡渍黏腻的触感。王总鄙夷的目光，同事的窃窃私语，顾霆琛冰锥般的眼神……像无数碎片在脑中搅动，切割着最后一点残存的自尊。
“苏小姐。” 陈伯平板无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像催命的符咒。
我猛地一颤，下意识抱紧膝盖，将脸埋得更深。又要做什么？新一轮的羞辱吗？
“秦雨柔小姐派人送来请柬，邀请您下午三点参加她的私人茶会。”陈伯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而冰冷，“地点在秦家花园别墅。顾先生吩咐，请您务必准时出席。”
秦雨柔？！ 那个在名媛圈里以高傲和手段闻名的女人？和顾家是世交，地位仅次于林薇薇！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林薇薇的淬毒话语犹在耳边，咖啡馆的难堪还未散去，现在又要踏入另一个更高级的修罗场？
“我不去……”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顾先生说，”陈伯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这是您作为顾太太应尽的社交义务。如果缺席，会影响顾家的声誉，以及……您母亲后续的治疗安排。”
母亲！ 又是母亲！ 这三个字像精准的镣铐，死死锁住了我所有的反抗。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清醒。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顾霆琛残留的冰冷气息呛得喉咙发疼。去，是炼狱。不去，是深渊。我没有选择。
“知道了。”我用尽力气挤出三个字，声音破碎不堪。
下午两点五十分。 秦家的花园别墅像一座矗立在半山腰的白色宫殿，沐浴在过分灿烂的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巨大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门后是修剪得如同绿色地毯般的草坪，一直延伸到远处喷泉飞溅的主宅。
司机将我放在门口。脚下是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黑色大理石台阶，每一级都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
我穿着张管家“精心挑选”的香槟色小礼服裙。尺寸依旧合身，昂贵的丝绸包裹着身体，丝滑冰凉，却像一层沉重的枷锁。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露出光洁却苍白的脖颈。脸上涂了薄薄的粉底和口红，试图掩盖眼底的乌青和憔悴，却更显得欲盖弥彰。
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早已被没收，脚上是一双崭新的、细跟尖头的裸色高跟鞋。鞋跟又细又高，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摇摇欲坠。
巨大的玻璃门内，隐约可见衣香鬓影。悠扬的钢琴声像无形的丝线，飘荡出来，钻进耳朵里，带着一种上流社会特有的、令人窒息的优雅。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女管家迎上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扫过，从精心修饰的发髻到微微颤抖的指尖，最后落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脚趾上。
“苏小姐？”她的声音平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边请，秦小姐和其他客人已经在等您了。”
“谢谢。”我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高级香水、昂贵点心和新鲜花材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我淹没。
巨大的客厅，挑高的穹顶悬挂着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芒。阳光透过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七八位穿着当季高定、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散坐在奢华的沙发组里，姿态优雅，言笑晏晏。
我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所有的谈笑声、钢琴声，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十几道目光，瞬间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好奇的、审视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轻蔑。
空气凝固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赤身裸体地暴露在聚光灯下。昂贵的礼服掩盖不住骨子里的怯懦和格格不入。脚下细高的鞋跟让我站立不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钢琴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流淌，却像在嘲笑着我的窘迫。
“哟，这位就是顾太太吧？”一个穿着玫红色紧身连衣裙、妆容艳丽的女子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秦姐姐，还不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主位沙发上的女人。
秦雨柔。
她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月白色真丝旗袍，领口和袖口镶着精致的米色蕾丝，勾勒出窈窕的身段。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斜插着一支水头极好的翡翠簪子。妆容清淡却无懈可击，眉眼间带着天生的优越感和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她正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面前骨瓷杯里的红茶，闻言才缓缓抬起眼帘。
那双眼睛，形状很美，瞳仁是深褐色，却像两丸冰冷的琉璃珠，没有任何温度地落在我身上。从我的脸，滑到我的礼服，再滑到我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最后定格在我脚上那双崭新的高跟鞋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带着一丝了然和轻蔑。
“苏念安小姐，”秦雨柔终于开口，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冷悦耳，却字字如冰珠砸落，“顾霆琛的新婚妻子。”她特意加重了“新婚妻子”四个字，像在强调一个荒谬的事实。
她放下银勺，发出极其轻微的“叮”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却格外清晰。
“各位，”她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带着一丝掌控全场的从容，“这位就是今天茶会的新客，苏念安苏小姐。”她并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空位，“苏小姐，请坐。不必拘束。”
那“不必拘束”四个字，像无形的绳索，捆得我更紧。
我僵硬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那该死的鞋跟发出刺耳的声音。昂贵的羊绒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却吸不走那十几道如芒在背的目光。
终于走到沙发旁，那个空位在秦雨柔的斜对面，紧挨着一个穿着湖蓝色套裙、眉眼刻薄的年轻女子。
我刚要坐下—— “哎呀！” 旁边的蓝裙女子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往我这边一歪，手中那杯刚倒好的、滚烫的红茶，直直地朝着我泼了过来！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滚烫的液体瞬间泼洒在我香槟色的裙摆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褐色的、极其刺眼的污渍！灼热感隔着薄薄的衣料灼烧着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啊！”我痛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狼狈不堪。
“对不起！对不起！”蓝裙女子立刻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虚假的歉意，声音拔高了几分，“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苏小姐你没事吧？没烫着吧？”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抽出纸巾要帮我擦拭。
周围瞬间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方晴，你怎么还是这么毛躁。”秦雨柔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责备，眼神却平静无波，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还不快带苏小姐去清理一下？”
那个叫方晴的蓝裙女子立刻应声：“是是是，秦姐姐，我这就带苏小姐去。”她转向我，脸上是虚伪的关切，“苏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快跟我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她不由分说地伸手来拉我的胳膊。
巨大的屈辱感像岩浆般冲上头顶！脸颊烧得滚烫！这分明是故意的！拙劣的表演！她们在拿我取乐！像戏耍一只误入笼中的老鼠！
我猛地甩开方晴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脸上虚假的笑容瞬间僵住。
“不用了。”我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强硬，“一点茶水而已，不劳费心。”
空气再次凝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带着惊讶和更深的玩味。钢琴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秦雨柔搅动红茶的银勺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她抬起眼，那双琉璃珠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看向我。
“苏小姐，”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分量，“在社交场合，仪容仪表代表的是顾家的脸面。一点茶水或许是小事，但穿着污损的礼服待客，可就失礼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裙摆上那片刺眼的污渍，像在看什么碍眼的垃圾，“方晴也是一片好意。”
“好意？”我几乎要冷笑出声，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秦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茶渍，我自己会处理。”
“你自己处理？”旁边一个穿着粉色小香风套装的女子掩嘴轻笑，声音尖细，“苏小姐，你知道秦姐姐这条地毯是什么牌子吗？意大利纯手工定制，沾上茶渍可就毁了。你这一杯茶，够普通人赚一年了。怎么处理？用水擦吗？”
“就是啊，”另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子接口，语气带着怜悯般的嘲讽，“苏小姐大概不知道，这种真丝面料娇贵得很，沾了茶渍不及时用专业洗涤剂处理，可就废了。这条裙子，怕也是霆琛哥买的吧？就这么糟蹋了，多可惜。”
“霆琛哥”三个字，被她刻意拖长了音调，带着浓浓的暗示。
轰！ 巨大的难堪和愤怒几乎要将我撕裂！她们在嘲笑我的无知！嘲笑我的卑微！嘲笑我连一条裙子都“不配”拥有！
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血腥味。眼眶酸涩得厉害，泪水在打转，却被我死死憋回去。不能哭！在这些人面前哭，只会让她们更得意！
“一条裙子而已，顾家还损失得起。”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秦雨柔冰冷的视线，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不劳各位费心。”
秦雨柔的嘴角，那丝极淡的弧度彻底消失了。她的眼神冷了下来，像淬了冰。
“苏小姐，”她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顾家的脸面，不是靠嘴硬撑起来的。方晴，带苏小姐去客房。”她不再看我，重新端起那杯骨瓷茶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
“苏小姐，请吧？”方晴再次上前，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假笑，伸手来拉我。这一次，她的指甲用力掐进了我的胳膊。
尖锐的疼痛传来！ 我猛地挣脱，后退一步，高跟鞋一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啊——” 惊呼声响起。
预料中的狼狈摔倒并没有发生。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突然从斜后方伸出，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腰！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冷香瞬间包裹了我，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
顾霆琛！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客厅入口处。深灰色的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紧绷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客厅里每一个人的脸。
当他冰冷的目光落在秦雨柔身上时，秦雨柔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所有的名媛都噤若寒蝉，脸上的幸灾乐祸瞬间变成了紧张和不安。
顾霆琛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落在我被茶水泼湿的裙摆上，那片刺眼的污渍上。然后又移到我被方晴掐出红痕的手臂上。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幽深冰冷！
“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带着冰碴，砸在每个人心上。
秦雨柔放下茶杯，站起身，脸上迅速挂上得体的笑容：“霆琛，你怎么来了？一点小意外，方晴不小心把茶泼到苏小姐裙子上了，正想带她去处理……”
“不小心？”顾霆琛打断她，声音依旧冰冷，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刮过方晴瞬间煞白的脸。
方晴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顾、顾总……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霆琛没理她，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我身上。那只扶在我腰间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感，支撑着我几乎虚脱的身体。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微微俯身，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我那只被方晴掐过、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包裹着我冰凉的手指，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我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他……他在做什么？！
顾霆琛握着我的手，举到眼前。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轻摩挲过我手臂上那几道清晰的、微微泛红的指甲印痕。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每一个细微的触碰，都像带着电流，灼烧着我的皮肤。
客厅里死寂无声。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名媛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秦雨柔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慌乱？
顾霆琛的目光顺着那几道红痕，缓缓抬起，再次看向方晴。那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谁给你的胆子，”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砸在方晴的心口，“碰我的妻子？”
轰！ “我的妻子”！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死寂的客厅里炸开！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方晴瞬间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秦雨柔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霆琛！方晴她……”
顾霆琛根本没听她说话。他的目光扫过方晴惨白的脸，再扫过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名媛，最后，落在了客厅角落那架昂贵的白色三角钢琴上。
他牵着我的手，径直走了过去。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敲击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他在钢琴前停下。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顾霆琛猛地抬脚——
“砰！！！”
一声巨响！
昂贵的钢琴凳被他狠狠一脚踹翻！沉重的实木凳子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
琴键受到震动，发出一阵混乱刺耳的嗡鸣！
整个客厅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几个胆小的名媛甚至捂住了嘴，发出短促的惊呼。
秦雨柔的脸色彻底变了！
顾霆琛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客厅里每一张煞白的脸，最后定格在秦雨柔脸上。
“秦雨柔，”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警告意味，“管好你请来的‘客人’。”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我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我手背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颤栗。
然后，他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宣布，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顾太太的手，是画设计图的。” 他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刮过方晴等人， “不是给你们这些人，弹琴助兴、端茶倒水、或者……当玩具戏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