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仙回到废墟据点时，已是午后。
推开门，屋里的几人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苏清寒在打坐调息，炼化“阴煞魂晶”；顾长生在擦拭巨盾，盾面“镇山”符文微微发亮；凌无双在磨刀，厚背砍刀刀身上的暗红光泽愈发深邃；赤灵儿坐在窗边，血镜横在膝上，镜面朝外，监视着外面的动静。
墙角那三个俘虏依旧蜷着，不过气息比之前更微弱了。赤灵儿每隔两个时辰给他们喂半颗锁灵丹，确保他们既死不了，也醒不来。
“汪呜……外头清净多了。”黑爷踱进门，直接趴回墙角老位置，幽蓝眼珠半眯着，“那些盯梢的苍蝇，至少撤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几拨，也躲得更远，连心跳声都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听见。”
“咯哒……但暗地里的动作更多了。”鸡哥从黑爷背上跳下来，蔫头耷脑地在屋里踱了两步，尖喙指了指东北方向，“天机阁那个卖炊饼的暗桩，半个时辰前用传讯符发了消息，内容加密了，但符箓飞行的轨迹指向仙魔关东南五十里——那是天机子和咱们约定的见面地点，乱葬岗方向。”
“幽冥殿那边，鬼鸮派了两个人出关，往北去了，应该是去接应血骨老人。”鸡哥继续道，那双小眼睛里的金红光芒忽明忽灭，“青玄宗戒律堂那两拨人，一拨在据点外三百丈守着，另一拨刚才撤走了，应该是回宗门报信去了。”
王小仙在破桌子旁坐下，从怀里掏出幽冥本源珠，放在桌上。珠子在午后透过破窗的阳光照射下，泛着温润的墨绿光泽，表面螺旋纹路缓缓流转，仿佛有生命般。
“清净只是表面。”他咧嘴一笑，手指在珠子表面轻轻摩挲，“天机子吃了那么大亏，死了两个徒弟，丢了碎片，以他那老神棍的性子，不找回来场子，绝不会罢休。血骨老人更不用说，半条命丢在咱们手里，那根宝贝骨杖也毁了，这仇结大了。至于林师兄……”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
“他虽然暂时退了，但那眼神我太熟了。当年在青玄宗外门，我抢了他看中的一株灵草，他也是那种眼神——记仇，而且一定会找机会报复。”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凌无双停下磨刀，抬头问，“总不能一直在这破地方待着吧？”
“当然不。”王小仙摇头，目光落在幽冥本源珠上，“咱们来仙魔关，本就是为了完成尸冥前辈的‘百年之约’，探查幽冥裂隙。现在珠子拿到了，裂隙也进去过了，但……”
他顿了顿，右掌按在珠子上，掌心灵力微吐。
珠子微微一颤，表面泛起涟漪。涟漪扩散，在空中凝成一道模糊的、扭曲的裂隙虚影——正是幽冥裂隙的投影。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的投影中，那道裂隙的边缘，正不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点，仿佛在……渗血。
“裂隙出问题了。”苏清寒睁开眼，冰魄剑横在膝上，清冷的眸子盯着那道投影，“从咱们出来开始，裂隙内部的幽冥气息就在不断外泄，而且越来越狂暴。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三天，裂隙就会彻底失控，到时候……”
她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那意思。
幽冥裂隙失控，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海量的幽冥气息会涌出，侵蚀仙魔关方圆数百里，将这片本就焦土遍地的边境，彻底化作幽冥死域。更可怕的是，裂隙深处那些被封印、禁锢的古老存在，可能会趁机挣脱束缚，降临世间。
那将是一场灾难。
“尸冥前辈的百年之约，第二重考验是拿到珠子，但第三重……”王小仙喃喃道，“会不会就是解决裂隙的隐患？”
“汪呜……有可能。”黑爷抬起头，幽蓝眼珠盯着裂隙投影，耳朵微微颤动，“我听到了……裂隙深处，有东西在苏醒。很古老，很混乱，充满了暴戾和怨恨。它在呼唤……不，是在咆哮，想要挣脱束缚，冲出来。”
“咯哒……因果线全乱了。”鸡哥也跳到桌上，蔫头耷脑的小脑袋凑近投影，眼中金红光芒大盛，“裂隙内部，原本稳定的因果结构正在崩塌。那些被封印的古老存在，它们的‘因’正在挣脱‘果’的束缚。如果让它们彻底脱困，整个仙魔关的因果都会被打乱，到时候……”
它没说完，但那双小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王小仙心中一凛。
黑爷能听万物之声，鸡哥能看因果之线。这两位的预警，绝不是无的放矢。
“看来，咱们是闲不住了。”他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也有一丝兴奋，“刚出狼窝，又要进虎穴。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
“这次进去，和之前不一样。之前是探路，是寻宝，是跟人斗。这次……可能是要跟那些被封印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们，掰掰手腕了。”
屋里安静了一瞬。
“干！”凌无双第一个表态，厚背砍刀重重顿地，“管他什么老怪物，敢冒头，老子一刀劈了！”
“算我一个。”顾长生瓮声道，巨盾横在身前。
苏清寒没说话，只是冰魄剑微微抬起，剑尖指向裂隙投影，意思不言而喻。
赤灵儿收起血镜，蒙面巾下的声音平静无波：“什么时候出发？”
王小仙看着众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这就是他的团队，他的兄弟，他的师姐。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依旧毫不犹豫，并肩同行。
“不急。”他摆摆手，重新坐下，“先摸清楚情况。黑爷，鸡哥，你俩再仔细听听、看看，裂隙内部到底什么情况。那些‘苏醒’的东西，具体在什么位置，什么实力，有没有什么弱点。”
“汪呜……这个有点难。”黑爷耳朵动了动，幽蓝眼珠盯着裂隙投影，“裂隙内部的空间结构太复杂，声音传出来时已经被扭曲、折叠、打散了。我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片段，像梦呓，又像诅咒。不过……”
它顿了顿，耳朵竖起，谛听血脉全力催动。
“在裂隙最深处，靠近‘心脏’光团的位置，我听到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声音。那声音在重复一句话……”
黑爷模仿着那声音的语气，嘶哑，苍老，带着无尽的怨毒：
“血……骨……还……魂……碑……裂……道……崩……”
七个字，断断续续，但听得众人心头一沉。
“血骨还魂，碑裂道崩……”王小仙喃喃重复，脸色微变，“血骨……是指血骨老人？还是指幽冥殿的血骨一脉？还魂……难道是说，幽冥殿在裂隙里搞的‘血池’和‘祭坛’，目的是为了‘还魂’某个古老存在？碑裂……是指我手里这两块残碑碎片？道崩……又是什么？”
他越想越心惊。
如果幽冥殿的目的，真的是利用裂隙里的某种力量，复活某个上古存在，那事情就大了。
“咯哒……我看到了一些断裂的因果线，正在重新连接。”鸡哥忽然开口，眼中金红光芒闪烁，“在裂隙深处，那座坍塌的祭坛附近，有上百道断裂的因果线，正在被一股暗红色的力量强行‘缝合’。那些因果线的另一端，连接着血池，连接着祭坛，连接着……血骨老人的本命精血。”
“血骨老人把自己的本命精血，留在了祭坛里？”王小仙瞳孔骤缩。
“不止。”鸡哥摇头，小眼睛死死盯着裂隙投影，“那些断裂的因果线，原本连接的‘因’，是一些早已死去的古老存在。但现在，血骨老人的本命精血成了新的‘因’，正在强行取代那些古老存在的‘果’。如果让他成功……”
鸡哥顿了顿，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凝重。
“那些古老存在的‘果’，就会以血骨老人为‘因’，重新‘降临’。虽然不是真正的复活，但会继承那些古老存在的一部分力量、记忆、甚至……意志。”
王小仙倒吸一口凉气。
幽冥殿，这是要造“神”？
不，不是造神，是“借尸还魂”。
借那些上古存在的“尸”，用血骨老人的“魂”，来“还”出一个拥有上古力量的怪物。
“好大的手笔……”苏清寒脸色也变了，“如果让他们成功，血骨老人会变成什么？”
“不知道。”王小仙摇头，目光死死盯着裂隙投影，“但可以肯定，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到时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仙魔关，然后是整个边境，甚至……青玄宗。”
屋里气氛凝重。
“必须阻止他们。”顾长生瓮声道。
“怎么阻止？”凌无双握紧刀柄，“冲进去，把祭坛砸了？把血骨老人的本命精血毁了？可裂隙现在这么乱，咱们怎么进去？就算进去了，面对那些苏醒的古老存在，还有可能被‘还魂’的血骨老人，咱们有胜算吗？”
一连串问题，让众人都沉默了。
确实，难度太大了。
“汪呜……不一定非要去裂隙内部。”黑爷忽然开口，幽蓝眼珠看向王小仙，“小子，你手里那颗珠子，是钥匙，对吧？”
王小仙点头。
“钥匙能开门，也能……锁门。”黑爷缓缓道，“既然裂隙失控是因为内部结构崩塌，那如果咱们从外部，用钥匙强行‘加固’裂隙的封印，能不能暂时稳住局面？”
王小仙眼睛一亮。
“你是说，用幽冥本源珠，重新‘封’住裂隙？”
“对。”黑爷点头，“不过光靠珠子不够。珠子是钥匙，能沟通幽冥，但封印需要‘锁’。咱们得找到当年封印裂隙的‘锁’，或者……自己造一把。”
“自己造？”凌无双瞪眼，“怎么造？”
“用这个。”王小仙忽然开口，从怀里掏出那两块残碑碎片，“这两块碎片，和裂隙深处的祭坛有关，和那些被封印的古老存在有关。如果我没猜错，当年封印裂隙的力量，很可能就来自这块碑的完整形态。”
他将两块碎片放在桌上，与幽冥本源珠并排。
珠子，碎片，一墨绿，一灰白，一暗金。
三者之间，隐隐有共鸣流转。
“尸冥前辈说过，这块碑关系到一位上古大能，那位曾试图‘重塑轮回，再定因果’。”王小仙缓缓道，“如果这位大能当年真的留下了封印裂隙的手段，那这块碑的碎片，很可能就是关键。”
他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微微发烫。识海中，那块残碑本体正剧烈震颤，与桌上的两块碎片产生强烈共鸣。他能感觉到，一股古老、苍凉、蕴含着某种至高封印道韵的力量，正在碎片中缓缓苏醒。
“但这碎片不全。”苏清寒皱眉，“只有两块，加上你识海里那块本体，也才三块。按照碑体碎裂的痕迹看，至少还有三到四块碎片散落在外。”
“所以，咱们得去找。”王小仙咧嘴一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正好，天机子那老神棍，不是在找碎片吗？他手里，说不定有线索。还有幽冥殿，血骨老人搞出这么大阵仗，肯定也知道些什么。甚至……”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
“林师兄突然出现在裂隙里，还带着那么多人，会不会……他也知道碎片的事？”
众人心中一动。
“你的意思是……”苏清寒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对碎片感兴趣，那咱们就……做个局。”王小仙笑容灿烂，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放出消息，就说咱们手里有两块残碑碎片，想要。想进裂隙，想解决裂隙危机，想得到碎片里隐藏的秘密……拿东西来换，拿情报来换，拿诚意来换。”
“你想钓鱼？”凌无双眼睛一亮。
“不止钓鱼。”王小仙摇头，“我要把水搅浑，把所有人都引过来。天机子，血骨老人，林师兄，甚至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牵制。咱们就在中间，坐山观虎斗，顺便……捡便宜。”
“可这太危险了。”顾长生瓮声道，“万一他们联手对付咱们……”
“他们联不了手。”王小仙冷笑，“天机子算计太深，血骨老人睚眦必报，林师兄心高气傲。这三方，本就是互相利用，互相提防的关系。只要咱们稍微挑拨一下，他们自己就能打起来。”
他顿了顿，看向黑爷和鸡哥。
“再说了，咱们有黑爷和鸡哥。谁在暗中搞小动作，谁在偷偷传消息，谁在准备下黑手……都逃不过它俩的耳朵和眼睛。只要情报到位，咱们就能提前布局，见招拆招。”
“汪呜……这个我在行。”黑爷抬起前爪，舔了舔雪白的爪子，幽蓝眼珠里闪过一丝兴奋，“听墙根，抓把柄，我最喜欢了。”
“咯哒……看破绽，算因果，我也还行。”鸡哥蔫蔫地缩了缩脖子，但小眼睛里的金红光芒却亮了几分。
“那就这么定了。”王小仙拍板，“明天开始，咱们就‘开门做生意’。清寒师姐，你负责联系戒律堂那边，把裂隙失控的消息传回宗门，看看道玄师叔什么态度。长生师兄，无双师兄，你们去仙魔关里转转，把咱们手里有碎片的消息，‘不经意’地散出去。灵儿师姐，你继续盯着外面的动静，特别是天机阁和幽冥殿的。”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至于我……”
他咧嘴一笑，拿起桌上的幽冥本源珠，托在掌心。
“我去会会那颗‘心脏’，看看它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掌心灵力微吐，珠子猛地一震！
墨绿光芒爆闪，那道裂隙投影骤然清晰、放大，悬浮在众人面前。投影中，那颗暗红色的心脏光团，正剧烈跳动，每一次收缩膨胀，都引动周围的黑暗乱流疯狂翻涌。
而在心脏光团深处，隐约能看见一道模糊的、盘膝而坐的身影。
身影低垂着头，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
但王小仙能感觉到，那道身影，正在看着他。
隔着无尽的空间乱流，隔着扭曲的裂隙屏障。
静静地看着。
“呼……”
王小仙深吸一口气，右臂因果幽冥臂金纹亮起，掌心灵力疯狂涌入珠子。
“因果牵引，幽冥投影。”
“嗡——！”
珠子剧震，墨绿光芒凝成一道粗大的光柱，狠狠刺入裂隙投影！光柱如桥梁般，跨越虚空，连接现实与裂隙，将王小仙的一缕神识，强行“送”了过去！
下一刻，他“看”清了。
心脏光团深处，那道盘膝而坐的身影，缓缓抬起头。
露出一张苍白、枯槁、但眼眶中燃烧着暗红火焰的……
熟悉面孔。
血骨老人。
不，不止是血骨老人。
那张脸上，还重叠着另一张面孔。一张更加古老、更加狰狞、眼中跳动着幽绿鬼火的……
陌生面孔。
两张面孔，如光影般不断交替、重叠、融合。
最终，定格成一张半是血骨老人、半是古老存在的……
诡异脸孔。
脸孔上，那张半是枯槁、半是腐朽的嘴，缓缓张开。
嘶哑、重叠、如同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的话语，顺着因果之线，传入王小仙识海：
“小辈……你来了……”
“正好……用你的血……你的魂……你的碑……”
“来补全……本座……最后的……残缺……”
王小仙瞳孔骤缩，想切断神识连接，但已经晚了。
那道诡异脸孔，眼中暗红与幽绿火焰同时暴涨，化作两道扭曲的光束，顺着因果之线，逆冲而来！
“轰——！”
王小仙识海剧震，一口鲜血喷在桌上。
裂隙投影，骤然熄灭。
珠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光泽黯淡。
屋里，死一般寂静。
“小仙！”苏清寒急步上前，冰魄剑气渡入他体内。
“我没事……”王小仙摆摆手，擦去嘴角血迹，脸色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刚才……那是……”
“汪呜……是血骨老人，但又不全是。”黑爷低吼，幽蓝眼珠死死盯着桌上黯淡的珠子，“他体内，有另一个‘存在’正在苏醒。两个魂魄，正在争夺同一具‘容器’。但血骨老人明显落了下风，最多三天，就会被彻底吞噬。”
“咯哒……因果线彻底乱了。”鸡哥也盯着珠子，小眼睛里的金红光芒忽明忽灭，“血骨老人的‘因’，正在被那个古老存在的‘果’强行覆盖、取代。一旦完成，那个古老存在的‘果’，就会以血骨老人的‘因’，重新降临世间。到时候……”
它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
“三天……”王小仙喃喃道，眼中闪过决然。
“看来，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窗外，夜色渐浓。
仙魔关的黑暗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依旧是那个手握珠子、身怀碎片、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
年轻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