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驶出皇城侧门,声音极轻,仿佛刻意避人耳目。车内,玉砚端坐,洛宫奕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
车外,柳轩羽驾马,静竹则骑马随行,两人皆作寻常护卫打扮,腰间佩刀,神色平静。
他们走的并非官道,而是绕行小路,避开驿站与关卡。洛宫奕早已规划好路线,沿途避开可能泄露行踪之处。
行至午时,马车停在一处林间溪畔稍作休整。
玉砚下车,站在溪边捧水洗脸,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洛宫奕走到他身旁,递过一块帕子,低声道:“擦干,别着凉。”玉砚接过,耳尖微红,低低应了一声。静竹在不远处生火煮茶,柳轩羽则警戒四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午后继续赶路,车厢内有些闷热。玉砚掀开帘子一角,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田野,轻声道:“江南的官吏若知道我们提前十日出发,怕是会措手不及。”洛宫奕唇角微扬,语气平静:“要的就是他们措手不及。
若按原计划大张旗鼓南下,只怕还未到江南,贪官污吏就已将罪证销毁殆尽。”玉砚点,低声道:“我们暗中查访,定能揪出蛀虫。”
夜幕降临时,马车停在一座小镇外。
四人未入镇,而是在镇外荒废的茶棚歇脚。柳轩羽猎了两只野兔,熟练地剥皮烤制,肉香很快弥漫开来。
洛宫奕取出行囊中的干粮,掰开一半递给玉砚:“殿下吃不得荤,先垫一垫。”玉砚接过,小口咬着,火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夜深人静,洛宫奕与柳轩羽轮流守夜。玉砚裹着薄毯靠在车壁,却毫无睡意。
静竹盘坐在他身旁,低声道:“师弟,紧张?”玉砚摇头,轻声道:“只是觉得肩上担子重。”静竹笑了笑:“有将军在,不必忧心。”玉砚抬眼,洛宫奕抱剑而立,背影挺拔如松,仿佛能挡住一切风雨。
翌日黎明,四人再度启程。此后数日,皆是如此昼行夜伏,避开人群,只偶尔在偏僻村落补充干粮清水。
洛宫奕行事谨慎,连马匹蹄铁都裹了布,以防声响惊动旁人。
玉砚则每日研读《江南水利考略》,偶尔与洛宫奕低声讨论几句,两人默契渐深。
第七日傍晚,远处已能望见连绵山影,江南地界近在眼前。洛宫奕示意停车,沉声道:“明日改走水路,换船南下。”柳轩羽颔首。
静竹检查行装,确认令牌与文书皆贴身藏好。
玉砚轻叹:“百姓受苦了。”洛宫奕侧目看他,片刻后道:“到了江南,先暗访灾情,再动手。”玉砚点头。
柳轩羽走在最前,忽然勒住缰绳,皱眉盯着前方。一头瘦小的毛驴慢悠悠地迎面走来,背上似乎驮着什么东西。
“公子,前面有头驴,背上好像趴着个人。”柳轩羽回头低声道。
洛宫奕掀开车帘,锐利的目光扫向前方。
玉砚也探出头来,那头灰扑扑的毛驴越走越近,背上确实蜷着个人影,一动不动。
“可能是死了。”柳轩羽谨慎地说。
玉砚二话不说就跳下马车,那头毛驴见他靠近,竟不躲闪,反而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衣袖。
玉砚有些惊讶,他从未见过毛驴,这动物长得着实奇怪,大耳朵,长脸,但眼神温顺。
“小心。”洛宫奕一个箭步上前,将玉砚护在身后。他伸手探了探驴背上那人的鼻息,又按了按脉搏,“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
玉砚松了口气,连忙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糖块,用清水化开。
洛宫奕扶起那人,玉砚小心翼翼地将糖水喂入他口中。那人喉结滚动几下,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睛。
“恩人!”那人一睁眼就抓住玉砚的手,声音虚弱却透着欣喜。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瘦,道袍破旧,头发乱蓬蓬的,活像个乞丐。那头瘦驴见主人醒了,也凑过来蹭他的后背。
“小道法名小鱼,是蓬莱山上的道士。”他挣扎着坐起来,仍抓着玉砚的手不放,“这次准备回家,路上练习新法术,三天没吃饭,给饿晕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来这辟谷术还得再练练。”
玉砚忍不住轻笑出声,这笑容让他本就精致的眉眼更添几分生动。
洛宫奕见状,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手分开。
“你从蓬莱来?要去哪里?”洛宫奕问,语气冷淡。
“江南!”小鱼眼睛一亮,“我家在江南,这次回去是要...”他突然压低声音,“降妖除魔!”说完自己先笑了,“开玩笑的,其实是要回家继承我爹的土地。”
那头毛驴适时地叫了一声,像是在附和。
玉砚觉得有趣,又见小鱼眼巴巴望着自己,便转身去马车里取了些水果给他。
小鱼接过水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恩人你们也是去江南吗?不如我们同行?我这头驴虽然瘦,但认得近路,能省一天路程呢!”
洛宫奕皱眉,正要拒绝,玉砚却已经点头:“好啊。”
“公子...”柳轩羽欲言又止。他们此行隐秘,带上个来历不明的道士实在不妥。
小鱼似乎看出他们的顾虑,三两口吃完果子,拍拍胸脯:“几位放心,我小鱼最懂规矩,绝不添乱。而且...”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对江南一带熟得很,哪儿有好吃的,哪儿有好玩的,我都门儿清。”
静竹闻言轻笑:“这位道长倒是消息灵通。”
“那是!”小鱼得意地扬起下巴,随即又垮下脸,“就是这辟谷术总练不好,老是饿肚子。”
玉砚忍俊不禁,转头看向洛宫奕,眼中带着询问。
洛宫奕沉默片刻,终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原本四个人的队伍多了一人一驴。小鱼骑着他的瘦驴走在队伍里,时不时回头跟玉砚说话。
“恩人,你长得真好看,像画里的神仙。”小鱼真诚地说,“我在蓬莱见过不少香客,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
玉砚耳根微红,不知如何接话。
洛宫奕靠近,打断两人之间的谈话。
就这样一行人到了晚上找了间客栈休息。
……
玉砚刚沐浴完毕,正用布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忽听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他警觉地放下布巾,低声问道:“谁?”
“恩人,是我,小鱼。”门外传来那道士清朗的声音。
玉砚拉开门闩,门缝里露出一张陌生的俊脸。
他愣了一瞬,才认出这是白天那个蓬头垢面的小道士。
沐浴后的小鱼简直判若两人,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一头乌黑的长发用木簪松松挽起,衬得肤色越发白皙。
他穿着玉砚让掌柜买来的淡青色长衫,腰间松松系着一条素色腰带,整个人清雅出尘,哪还有半分乞丐模样?
“恩人认不出我了?”小鱼笑嘻嘻地转了个圈,“都说人靠衣装,果然不假。”
玉砚这才回神,连忙侧身让他进来:“道长请进。”
小鱼蹦跳着进屋,身上还带着皂角的清香。他好奇地打量着房间,目光落在桌上的桂花糕上,眼睛一亮:“恩人还有这个?”
“道长请便,不过方才我竟然未认出道长。”
小鱼得意地摸摸自己的脸,“在蓬莱时,那些香客小姐们可喜欢我了,总给我塞点心。”他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不过还是恩人的桂花糕最好吃。”
玉砚被他直白的夸奖弄得不好意思,低头倒了杯茶推过去:“道长慢用,别噎着。”
小鱼接过茶杯,忽然凑近玉砚:“恩人,你用的是什么熏香?好香啊。”
玉砚一惊,下意识往后仰,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小鱼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小心!”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洛宫奕阴沉着脸站在门口,手中还端着个食盒。他的目光落在小鱼搭在玉砚肩上的手上,眼神骤冷。
“奕公子...”玉砚慌忙站起身。
小鱼却浑然不觉气氛有异,欢快地打招呼:“公子!你也来找恩人玩吗?”
洛宫奕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将食盒重重放在桌上:“掌柜说公子没用晚膳。”他扫了眼小鱼,“道长不该在自己房里休息吗?”
“我太高兴了,睡不着。”小鱼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兴冲冲地说,“奕公子你看,恩人给我准备了新衣服!”他站起来转了个圈,衣袂飘飘,确有几分仙风道骨。
洛宫奕冷哼一声,转向玉砚:“公子,明日还要赶路,早些歇息为好。”
玉砚会意,正要婉言送客,小鱼却突然凑到食盒前:“好香啊!是素面吗?”
“是给砚公子准备的。”洛宫奕冷冷道。
小鱼讪讪地缩回手:“我就闻闻...”
玉砚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于心不忍:“道长若饿了,不如...”
“不劳砚公子费心。”洛宫奕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丢给小鱼,“你的。”
小鱼手忙脚乱地接住,打开一看,是几个素包子。他眼睛一亮:“谢谢公子!”
洛宫奕不再理他,转向玉砚:“公子先用膳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房门被关得震天响。
小鱼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脾气真大。”
“奕公子人很好的,面冷心善。”玉砚无奈地摇摇头,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清汤素面,几样时蔬小菜,还有一碟他爱吃的蜜饯。
他心头微暖,小口吃起来。
小鱼三两口吃完包子,又眼巴巴看着玉砚的蜜饯。玉砚忍俊不禁,推过去半碟:“给。”
“恩人最好了!”小鱼欢呼一声,正要伸手去拿,房门又被推开。洛宫奕冷冷道:“道长,你的驴在楼下闹腾,掌柜的找。”
“啊?我的小煤球?”小鱼慌忙站起来,“它平时很乖的啊!”说着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回头,“恩人,明天见!”
等小鱼的脚步声远去,洛宫奕才走进来,反手关上门。玉砚抬头看他:“小煤球真的闹了?”
“嗯。”洛宫奕面不改色地撒谎,在玉砚对面坐下,“公子与那道长,似乎很投缘。”
玉砚没察觉他话中的酸意,笑道:“小鱼道长虽然言行跳脱,但心地纯善。”
洛宫奕轻哼一声:“来历不明,公子还是不要与他太亲近。”
“他不是说了吗?家住锦城,在蓬莱学道...”
“锦城富庶,他却落魄至此,不合常理。”洛宫奕皱眉,“公子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玉砚正要辩解,忽听楼下传来喧哗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外走。
楼下大堂里,小鱼正拽着他的毛驴不让它乱跑。那驴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个劲地往厨房冲,几个伙计拦都拦不住。
“小煤球!冷静!”小鱼死死拉住缰绳,“我知道你饿,但不能偷人家的菜啊!”
驴子不听,甩着头要挣脱。洛宫奕沉声道:“安静,吵死了。”说来也怪,那驴子被他一声呵斥,竟真的不动了,只是委屈地喷着鼻息。
小鱼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多谢公子。小灰平时很乖的,一定是饿坏了。”
掌柜的在一旁抱怨:“客官,你这驴子差点撞翻我的酱缸!”
“抱歉抱歉!”小鱼连连作揖,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这些赔给您。”
玉砚见状,上前解围:“掌柜的,这驴子的草料钱记在我账上。”
小鱼感激地看着他:“恩人...”
洛宫奕冷眼旁观,忽然发现小鱼掏钱时,袖中隐约露出一块玉佩。那玉佩成色极佳,绝非寻常人家所有。他眯起眼,若有所思。
风波平息后,众人各自回房。洛宫奕将玉砚送到门口,低声道:“那道长不简单,公子当心。”
玉砚不解:“奕公子何出此言?”
“直觉。”洛宫奕不欲多言,“明日还要赶路,公子早些休息,请关紧门窗,谨防有心之人。”
玉砚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心中却满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