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神农谷向北，御空飞行不过半日，眼前的景象便与东陆腹地有了显着不同。山峦渐次低缓平阔，植被少了些东陆的灵秀精致，多了些粗犷繁茂。天地间的灵气似乎也变得更加活跃、驳杂，其中隐隐掺杂着一些江澈从未感受过的奇异属性。
三日后，当江澈对照着姜无量所给玉简中粗糙的舆图，估算着脚下这片被称为“云荒域”东部边缘地带与中土神洲核心区域那令人绝望的距离时，眉头不由得深深锁起。
“照这个速度，就算日夜兼程，没有一年半载，也休想抵达中土神洲核心区域。”江澈停在一座孤峰之巅，望着北方仿佛永无止境的苍茫大地与天际线，沉声说道。这还没算上途中可能遇到的险地、麻烦以及必要的休整。
一旁的璃幽赤足虚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银发被高空的风吹得向后飘扬，九条狐尾却纹丝不动。她闻言，转过头，狐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小弟弟，你是不是忘了，这世间赶路，未必全靠飞的？”
江澈看向她：“你是说……传送阵？大型传送阵耗费巨大，且多被各大势力严密掌控，我们……”
“谁说一定是那些正规的、记录在册的传送阵了？”璃幽轻笑，指尖绕着一缕发丝，“云荒域地处东陆与中土缓冲地带，龙蛇混杂，三不管的地方多了去了。有些地方，存在着天然的、或是被人为发现并稍加利用的‘空间裂痕’、‘虚空虫洞’。虽然不稳定，风险也大，但只要能找到，跨越的距离可不是传送阵能比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这种东西，通常都被当地最强的势力，或者中五阁在此地的分支暗中掌控着，想要使用，要么付出大代价，要么……就得有门路。”
江澈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风险与机遇并存，正适合他们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哪里有？”
“大概方位是知道一个。”璃幽指向西北方向，“据此约两千里，有一座名为‘流云’的城。百年前我路过时，那里就隐约有空间波动异常。如今百年过去，以人类的性子，多半已经利用起来了。去碰碰运气？”
“走。”
两千里距离，对全力飞行的二人而言不算太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距离流云城百里之外，两人便降下云头，改为步行，并各自施法，略微改变了形貌。
江澈将一身锋芒与混沌气息尽数收敛，换上一套寻常的青色布衫，容貌也调整得更加平凡，只余一双眼睛依旧深邃。璃幽则更简单，她本就擅幻化，心念微动，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便模糊了几分，虽仍算得上美人，却不再有那种惊心动魄、引人瞩目的妖魅之感，九条狐尾也悄然隐去，只余一条普通的白色狐尾在身后轻摇，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有些异族血统、修为不低的妖族女修。
流云城的轮廓逐渐清晰。城墙高耸，由一种泛着青灰色的巨石垒成，表面镌刻着简单的防风固土符文，看起来颇为古朴厚重。城门口人流熙攘，进出者修为各异，从辟府、通络的底层修士，到神行、御法境界的中坚力量皆有，甚至偶尔能感知到一两道涅盘期的隐晦气息。修士与凡人混杂，车马与异兽并行，喧嚣而充满活力。
踏入城门，一股远比东陆寻常城池浓郁数倍的繁华气息扑面而来。
宽阔的街道以平整的青石板铺就，两侧楼阁店铺鳞次栉比，风格各异。有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的中式楼阁，也有圆顶拱门、装饰着奇异浮雕的异域风格建筑。招牌幌子五光十色，用各种文字和图案标识着店铺的营生：丹药、法宝、材料、酒楼、客栈、甚至还有专门售卖情报和提供雇佣服务的场所。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有穿着宗门服饰、结伴而行的年轻弟子，高声谈论着最近的见闻；有气息剽悍、携带兵刃的独行客，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有穿着华丽、仆从簇拥的世家子弟，悠闲地逛着店铺；更多的则是普通修士和凡人，为生计忙碌，或为琐事奔波。
让江澈微微怔住的是，这流云城中，竟有许多看似与修炼无关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年轻的父母牵着蹒跚学步的孩童，在街边小摊前购买模样可爱的低阶灵果糖；几对明显是情侣的修士，手挽着手，在一家售卖精美饰品和法衣的店铺前驻足挑选，低声笑语；茶馆酒肆里，人们高谈阔论，或低声密语，脸上带着各种情绪……这种喧嚣、鲜活、充满烟火气的景象，与东陆许多宗门统治下等级森严、氛围凝重的城池截然不同，也与神农谷那种清静超然迥异。
恍惚间，江澈仿佛看到了另一幅画面：如果他只是寻常修士，苏芸也未受道伤，两人或许也能像街边那些普通情侣一样，无忧无虑地逛街、挑选些并无大用却有趣的小玩意、品尝街边的小吃……一种混合着淡淡怅惘与温暖的情绪，悄然划过心头。
但很快，他便将这丝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了下去。他现在是“异乡客”，身负重任，危机四伏，容不得半点松懈。
“先找地方打听虫洞的消息，顺便……”江澈看了一眼璃幽身上那袭虽然幻化过、但仍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月白长裙，低声道，“换身更符合这里气息的行头，以免引人注目。”
璃幽自无不可，甚至眼中闪过一抹兴致。她对于人类城镇的繁华与各种新奇事物，似乎总有探究的欲望。
两人沿着主街前行，很快便看到一家规模颇大、装潢精致的三层楼阁，招牌上写着“云裳阁”，门面华丽，进出者衣着光鲜，显然是一家高档的法衣店铺。
走进店内，温暖明亮，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熏香。店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法衣、裙裳、靴履，用料考究，设计精美，许多衣物上还闪烁着淡淡的灵力光华，显然兼具美观与防护、乃至增幅的功效。几名容貌姣好的女店员正微笑着为客人服务。
璃幽的目光几乎瞬间就被一套陈列在独立水晶柜中的衣裙吸引了。那是一袭渐变色长裙，裙摆从腰际的淡紫罗兰色向下渐变为深邃的夜空蓝，裙身上用银线绣着繁复而优雅的星辰与流云纹路，领口和袖口点缀着细小的、如同真正星辉般闪烁的晶石。旁边还搭配着一双同色系、鞋跟纤细优雅、鞋面镶嵌着碎晶的高跟鞋。
“这件不错。”璃幽指着那套衣裙，对迎上来的女店员说道，声音也刻意调整得柔和了些。
女店员眼睛一亮，热情地介绍起来：“这位仙子好眼光！这是本店大师傅最新设计的‘星夜流云裙’，采用六阶‘幻彩星蚕丝’织就，不仅美观，还有不俗的物理与灵力抗性，更能小幅增幅水系与星辰系术法效果。这双‘踏星履’更是搭配绝品……”
璃幽听得饶有兴致，示意取下来试试。江澈则在一旁安静等待，同时观察着店内其他客人与店员，收集信息。
片刻后，璃幽从试衣间走出。衣裙上身，完美勾勒出她窈窕曼妙的身姿，渐变的色彩与星云绣纹随着她的动作仿佛真的在流动，那双高跟鞋更是衬得她身姿挺拔，行走间优雅而带着一丝魅惑。店内不少客人和店员都投来惊艳的目光，连江澈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确实很适合她。
“就这套了。”璃幽显然很满意，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颔首。
江澈走上前，很自然地取出几块晶莹的下品灵石——这在东陆是通用货币——准备付账。
然而，接待他们的那名女店员看到江澈手中的下品灵石，脸上的热情笑容瞬间凝滞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嫌弃？她并未去接灵石，而是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云裳阁……不收下品灵石。”
江澈一愣：“不收灵石？那你们收什么？”
女店员似乎看出江澈并非故意找茬，而是真不知道，语气稍缓，但眼神中的那点轻视还是没藏住：“客官是初来流云城吧？在我们云荒域这边，尤其是靠近中土神洲的地界，下品灵石蕴含的灵气稀薄驳杂，早就不作为主要交易货币了。我们这里，通用的货币是‘元珀’。”
“元珀？”江澈与璃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这个词，他们从未听说过。
看着两人一脸懵懂的样子，女店员心中基本确定这是两个刚从偏远地方来的“乡巴佬”，态度虽然还算客气，但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已经掩饰不住了。“元珀嘛，就是高度凝练、蕴含精纯天地元气的晶体，比上品灵石还要纯粹珍贵得多。一般只有中土神洲的大型矿脉，或者某些特殊秘境才能产出。在我们这边，一颗标准的下品元珀，大概能换一百块上品灵石吧。”
一百块上品灵石换一颗下品元珀？江澈心中暗惊，这汇率差距太大了。他们身上倒是有一些上品灵石，但数量也不多，而且看这衣裙的材质和工艺，价格恐怕不菲。
“我们初来乍到，身上并无元珀。”江澈坦然道，“不知可否以物易物？比如……丹药？”
“丹药？”女店员挑了挑眉，“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云裳阁对丹药品质要求很高，寻常丹药可不行。而且，价值需得我们掌柜估价。”
江澈点点头，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丹纹清晰、散发着浓郁草木清香的丹药——正是地阶中级的“回春造化丹”，疗伤稳固根基的上品。
他本以为，拿出一颗地阶丹药换取一套衣裙（即便这衣裙材质特殊），已经是溢价极多了，对方或许会惊讶甚至欣喜。
然而，女店员只是接过丹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丹纹，脸上并未露出多少震惊之色，反而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地阶中级疗伤丹，品质尚可。按照市价，大概值十五颗下品元珀。这套‘星夜流云裙’加‘踏星履’，作价二十颗下品元珀。客官还需补足五颗元珀的差价，或者再拿出等价之物。”
江澈心中再次一震。一颗地阶中级丹药，在这里只能换十五颗所谓的下品元珀？而且看店员那平静无波的样子，显然地阶丹药在这里并非什么稀罕物！这云荒域，或者说靠近中土神洲的地界，修行资源的丰富与层次，远超他的想象！
璃幽也是美眸微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里的“物价水平”与东陆的巨大差异。
江澈没有再多说什么，又取出一小瓶辅助修炼的玄阶高级丹药补足了差价。交易完成，璃幽直接换上了新衣新鞋，将那套旧衣裙收了起来。
趁着店员包装旧衣的功夫，江澈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对了，姑娘，向你打听个事。听闻流云城附近，有能通往遥远之地的‘空间虫洞’，不知是否属实？若属实，在何处可以寻到？”
女店员正在叠衣服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江澈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但看在他刚刚消费还算大方的份上，还是压低声音道：“客官消息倒是灵通。没错，我们流云城确实有一个不太稳定的空间虫洞，被严格管控着。就在城南，掌控者是我们流云城第一大家族——剑家。”
说到“剑家”二字时，这女店员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浮起两抹淡淡的红晕，眼神也飘忽了一下，带着明显的倾慕与向往，声音都轻柔了几分：“剑家……那可是我们云荒域东部都排得上号的大家族呢。尤其是剑家那位年轻的少主，剑无痕公子……”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咳嗽一声，收敛神色，“咳，总之，虫洞由剑家把守，想要使用，需得通过剑家审核，并支付不菲的费用，或者……有足够分量的引荐与关系。”
剑无痕？
江澈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他努力回忆，终于想起，当初在万劫试炼场，似乎曾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剑修，被称作“无痕剑”？难道是同一个人？还是只是巧合？
他面上不动声色，对女店员点头致谢：“多谢姑娘告知。”
拿着打包好的旧衣，江澈与璃幽走出了云裳阁。街道上的喧嚣再次涌入耳中，但两人心中的波澜却未平复。
“元珀……剑家……空间虫洞……”江澈低声自语，眼中光芒闪烁，“看来，想要去中土神洲，这剑家，是绕不开了。”
璃幽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银发，狐眸望向城南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剑家少主？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小弟弟，接下来，我们去会会这位‘剑无痕’公子？”
两人融入人流，朝着城南方向，缓缓行去。流云城的繁华景象在身旁流淌，但他们的心思，已飞向了那掌控着空间通道的家族，以及那未知却充满挑战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