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神山的地火气息，永远带着铁与火的味道。
江澈与苏芸归来的第七日，破天神戟第一批核心材料的“小周天火行阵”淬炼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第二炉。地底石窟内，欧冶青长老正仔细调整着虚空神铁的火候，秦长老带着火工司弟子维护着阵法运转，一切看似平稳推进。
山门外的天空，朝霞如血。
预警来得太迟，或者说，囚天殿这次的突袭，根本就没打算让预警有传递的机会。
最先破裂的是笼罩匠神山外围三百里的“千锻玄光罩”。那足以抵挡融天巅峰数日狂攻的护山大阵，在一道自虚空突兀斩出的、缠绕着浓郁灰黑死气的巨大骨刃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绽开无数裂痕，而后轰然炸碎！阵基所在的山峰瞬间崩塌，主持阵法的十几位御法期执事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与碎石一同化为齑粉。
紧接着，十二道散发着滔天死气与凶威的身影，自破碎的阵法缺口处踏空而入。为首的，正是锁魂殿主阴无命麾下两大副殿主之一——“蚀骨”阴魍！其气息赫然已达造化初期！虽比全盛时的太史燎稍逊，但此刻匠神山内，并无同级别强者坐镇！
阴魍身后，十一名囚天殿修士，最低也是融天初期，更有三人气息晦涩，显然已达融天后期乃至巅峰！这是一支足以覆灭寻常中五阁势力的恐怖力量！
“敌袭——！！！”
凄厉的警钟终于撕裂晨空，在匠神山各处疯狂撞响。无数弟子从工坊、静室、寝居中冲出，望向天空那十二道如同死神般的身影，脸上尽是惊骇。
“结阵！迎敌！”铁洪的怒吼如雷霆炸响，他魁梧的身躯第一个冲天而起，融天巅峰的气息毫无保留地爆发，身后数位长老紧随。然而，敌我力量对比太过悬殊。
阴魍那覆盖着灰色骨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眶中跳动的两点幽绿魂火。他抬起右手，轻轻一挥。
“杀。一个不留。”
十一道黑影化作十一道死亡洪流，俯冲而下！目标明确——天工殿、藏兵阁、地火核心、以及所有气息强大的长老所在！
屠杀，在瞬间爆发。
一名融天初期的囚天殿修士，手中骨幡摇动，漫天冤魂厉啸扑出，将数十名结阵迎击的神行期弟子卷入，顷刻间吸干精血魂魄，留下一地干尸。
另一位使着惨白骨剑的融天后期的囚天殿高手，剑光过处，一位天兵阁融天中期的长老连人带护身法宝被一剑斩成两段，血洒长空。
铁洪目眦欲裂，挥舞着一柄门板般的巨锤，迎上了两名融天后期的囚天殿修士。锤风狂暴，死气森然，他以一敌二，怒吼连连，却瞬间落入下风，只能勉强支撑。
欧冶青、秦长老等地火石窟中的长老也被两名囚天殿修士死死缠住，脱身不得。
而最可怕的，是阴魍本人。他并未参与对普通长老的围杀，而是径直走向天工殿。沿途有数位融天初期、中期的长老奋不顾身地阻拦，却被他随手拍出的灰色骨掌轻易震飞，骨断筋折，气息奄奄。造化与融天，天壤之别。
他的目标，是天工殿内保存的、太史燎留下的关于破天神戟的所有研究手札、图谱，以及那批已经初步处理过的珍稀材料！更要彻底摧毁天兵阁的炼器核心，断其根基！
地火石窟内，江澈与苏芸在警钟响起的刹那便已冲出。看到天空中那末日般的景象，两人心头俱是剧震。
“造化期……至少十名融天……”苏芸声音发紧，镜花水月体质让她比旁人更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压倒性的绝望力量差距。
江澈拳头攥紧，指甲刺入掌心。混沌真意在体内疯狂奔涌，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这种层面的战斗，已非他所能插手。硬拼，只是送死。
“铁长老他们撑不了多久！”苏芸急道，“必须走！”
走？往哪走？囚天殿显然有备而来，外围空间恐怕已被封锁。
就在此时，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踉跄着冲破阻隔，落到他们身前，正是铁洪！他左臂不自然地扭曲，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不断渗出被死气侵蚀的黑血。
“走！”铁洪双目赤红，将一枚沾血的储物戒指和一柄造型古朴、通体漆黑的短尺塞到江澈手中，声音嘶哑急促，“这是阁主留于密库的‘虚空挪移尺’，可破开临时空间通道，但只能定位大致方向，且只能使用一次！带着它，还有这里面天兵阁最重要的传承与部分资源，走！”
“铁长老！一起走！”江澈急道。
“我走不了！”铁洪咳出一口黑血，眼神决绝，“我必须为你们争取时间！记住，去南海！那里水浑，或有生机！替天兵阁……留下种子！”
他猛地转身，气息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本就魁梧的身躯再度膨胀，挥动巨锤，义无反顾地冲向天工殿方向，那里，阴魍正要踏入殿门。
“老匹夫，找死。”阴魍冷哼一声，回身一掌拍出。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响起，铁洪自爆了！一位融天巅峰强者的决死自爆，威力足以撼动造化！狂暴的灵力与血肉碎片混合着无数破碎的兵器残片，化作毁灭风暴，将阴魍暂时阻了一阻，也吸引了附近所有囚天殿修士的注意。
就是现在！
江澈双目充血，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捏碎了手中那柄黑色短尺！
“咔嚓！”
短尺碎裂，一股玄奥的空间之力骤然爆发，将江澈与苏芸包裹。四周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想走？”阴魍冰冷的声音穿透爆炸余波传来，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灰色指风跨越空间，直射向即将消失的二人！
这一指，蕴含着造化期的死亡法则，若是击中，十死无生！
千钧一发之际，苏芸眸中银月光芒前所未有的炽亮！她一把推开江澈，双手在身前急速划出一个完美的圆！
“水月镜天·逆死转生镜！”
一面仿佛由最纯净月光凝聚的圆形镜面在她身前瞬间成型，镜面如水波荡漾，映照出那道袭来的灰色指风。指风没入镜面，镜面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苏芸更是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喷出一口鲜血，气息骤降。
但那道恐怖的指风，竟被镜面偏移、折射了部分威能，剩余力量虽仍击碎了镜面，狠狠撞在苏芸身上，却已不足以致命。苏芸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被江澈死死接住。
空间波动到了极限，两人的身影彻底扭曲、消散。
阴魍的一指落空，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孔洞，边缘弥漫着死气。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原地，幽绿的魂火跳动了一下。
“镜像偏移？有点意思。”他并未气恼，反而像是发现了有趣的猎物，“传令下去，重点搜寻江澈与那女子。他们身负重伤，又强行催动空间秘宝，逃不远。尤其是……南海方向。”
他转身，看向一片狼藉、火光冲天的匠神山，冷漠下令：“清理干净，所有炼器典籍、珍稀材料，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地毁掉。”
“是！”
杀戮与掠夺，仍在继续。曾经雄踞一方的天兵阁，在这一日，迎来了立阁以来最惨重的劫难。高层长老死伤殆尽，核心弟子十不存一，千年积累的炼器底蕴被掠夺焚毁，地火灵脉亦遭重创。
夕阳西下时，匠神山已化作一片焦土与血海。囚天殿修士的身影悄然消失，只留下废墟与无数未寒的尸骨，在血色残阳下，诉说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
……
距离匠神山数千里外，一处荒僻的山涧深处。
空间突兀地扭曲，两道狼狈的身影凭空摔落在地。
江澈第一时间翻身而起，混沌真意疯狂运转，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暂无危险后，立刻扑到苏芸身边。
苏芸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她胸前衣襟被鲜血浸透，更可怕的是，一股灰黑色的死气正盘踞在她伤口处，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连她刚刚恢复的本源都在剧烈动荡。
阴魍那一指，即便被“逆死转生镜”削弱了大半，残留的造化期死气，也不是融天中期能够轻易承受的。
“苏芸！坚持住！”江澈眼睛赤红，立刻从储物戒指中取出姜无量给的那瓶天阶本源蕴神丹。但丹药主要针对道基神魂之伤，对这种外来的、带着强烈侵蚀属性的造化死气，效果未必直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混沌真意！混沌真意可演化万物，亦可尝试调和、转化异种能量！
他一手扶住苏芸，一手按在她胸前伤口上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缕最为精纯温和的混沌真意，混合着一丝涅盘凰焰的生机净化之力，缓缓渡入她体内，尝试包裹、消磨那团死气。
过程极其缓慢且凶险。死气霸道无比，稍有不慎便会反噬。江澈全神贯注，额头汗水涔涔。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直到月上中天，江澈才脸色苍白地收回手。苏芸伤口处盘踞的死气已被消磨了大约三成，暂时被压制住，不再继续恶化。但她伤势依旧极重，陷入了深度昏迷。
江澈自己也近乎虚脱。他靠在冰冷的山壁上，仰头望着被山涧切割成一线的惨淡月光，胸膛剧烈起伏。
匠神山方向，早已感觉不到任何熟悉的灵力波动，唯有死寂。铁洪最后决绝的背影、欧冶青长老怒目圆睁的倒下、无数弟子在死气中哀嚎湮灭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
痛！恨！怒！
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淋漓。但他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宣泄都毫无意义。
囚天殿……阴无命……阴魍……
他将这些名字，连同今日的血与火，深深镌刻在心底。
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苏芸背起，用布条固定好。江澈辨认了一下方向——南方。铁洪最后的话在耳边回响。
去南海。
他最后看了一眼北方匠神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黑暗。
然后，他背着苏芸，踉跄却坚定地，向着南方漆黑的群山深处走去。
背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长，孤寂，却挺直如未折的枪。
天兵阁的薪火未曾断绝，只是以最惨烈的方式，被迫踏上了南渡之路。前路荆棘密布，强敌环伺，但火种既在，便有重燃之日。
南海的风浪，正等待着承载这血火余烬的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