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食品厂”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长条桌边坐满了人——于莉、阎解成、刘光天、阎解放,还有两个后来加入的技术骨干和销售能手。墙上挂着生产进度表和销售曲线图,那一路昂扬向上的红线,是过去两年所有人汗水的见证。
但此刻,会议室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也就是说,东城区副食商店那边,要求我们再降五个点,否则明年合同他们要考虑别家了。”于莉合上笔记本,眉头紧锁。她如今是销售主管,历练得越发干练,但眼下的压力也实实在在。
阎解成嘬了下牙花子:“原料也在涨,特别是糖和油。咱们要是再降价,利润可就薄得跟纸一样了。”
刘光天挠挠头,他管着一条生产线,憋了半天说:“林哥,咱的机器是不是该换换了?老是出小毛病,影响效率,维修也费钱。”
阎解放倒是兴奋:“哥,我打听过了,南边现在有那种真空包装机,东西能放更久!咱们要是上了,就能往更远的地方卖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问题一个个抛出来。市场挤压、成本上涨、设备老化、竞争加剧……创业初期的锐气过后,生存和发展的压力正以更具体、更复杂的面貌扑面而来。
林向阳坐在主位,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困难。空间技术是他起家的法宝,但想把一个厂子做大、做长久,单靠那点“法宝”是远远不够的。它可以是点睛之笔,却不能成为擎天之柱。
等于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时,林向阳才缓缓开口。
“问题,大家都看到了。都是实实在在的难处。”他声音平稳,有种定人心神的力量,“咱们厂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
他环视众人:“于莉,你说。”
于莉想了想:“是咱们的东西好,味道独一无二。”
“对,但不全对。”林向阳看向阎解成。
阎解成犹豫道:“是……是林哥你带着大家,肯吃苦,路子活?”
林向阳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目光落在略显紧张的刘光天和阎解放身上:“光天,解放,你俩现在是骨干了,觉得呢?”
刘光天憋红了脸,吭哧半天:“是……是规矩?咱们厂不拖欠工资,奖惩分明,大家干活有劲。”
阎解放补充:“还有,出了岔子,林哥你从来不像别处那些领导,光知道骂人,都是带着我们一块儿想法子解决。”
林向阳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差不多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咱们起家,靠的是产品过硬的品质,这是根子,不能丢。但能走到今天,并且想继续走下去,靠的是另外八个字。”
他一字一顿:“诚信、品质、善待员工。”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诚信,是对外。说好的供货日期,天上下刀子也得按时送到;答应人家的质量,一丝一毫不能含糊。哪怕眼前吃点亏,这招牌不能砸。于莉,东城区那边,五个点不能降。但我们可以签一个阶梯供货协议,如果他们明年采购量能增加百分之二十,我们可以给一个更有竞争力的整体报价。谈生意,不能只靠压价,要让人看到跟我们长期合作的好处。”
于莉眼睛一亮,立刻拿笔记下。
“品质,是对内。原料上涨,我们就在生产工艺上想办法,减少损耗,提升成品率。解放说的新设备,可以考察,但前提是必须能提升产品稳定性或效率,不能为了上新而上新。解放,这个调研任务交给你,做一份详细的可行性报告,包括投资、回报周期、对现有产品线的影响。”
“是,林哥!”阎解放激动地应道。
“善待员工,是对我们自己人。”林向阳看向刘光天,“机器老旧影响效率,也增加工人劳动强度和安全隐患。光天,你配合财务,盘算一下,如果我们分批、有计划地更新关键设备,资金压力有多大,更新后效率提升和维修成本降低能带来多少效益。咱们不能光让马儿跑,不给马儿吃好草、换好鞍。工人稳了,生产才能稳,质量才能稳。”
刘光天重重地点头,感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却又充满干劲。
“这些都是具体的事,大家分头去落实。”林向阳语气放缓,却更显郑重,“但今天把大家叫来,最主要的是想说另一件事——咱们‘向阳食品’的魂,不能丢,更不能变。”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忙碌的厂区:“厂子小了,咱们是战友,是兄弟姊妹,拧成一股绳往前冲。现在摊子铺开了,人多了,事杂了,就容易出岔子。可能有人会觉得,是不是该学学那些‘大厂’的做派?搞点上下尊卑?或者为了赚钱,在原料上动点小心思?”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只要我林向阳在一天,这条路就走不通!‘向阳食品’可以发展慢一点,赚得少一点,但‘诚信、品质、善待员工’这个根,必须扎得牢牢的!这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我对大家,对所有跟着我林向阳吃饭的工友们,最大的责任!”
这番话,掷地有声。于莉、阎解成等人心潮起伏。他们跟着林向阳,从无到有,不仅仅是为了挣钱,更是因为在这里,干活有尊严,付出有回报,心里踏实。
“林哥,我们听你的!”阎解成第一个表态。
“对!就按你说的办!”众人纷纷应和。
……
晚上回到家,周晓白已经哄睡了两个孩子,正坐在灯下看着厂里的财务报表。橘色的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专注而娴静。
林向阳走过去,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厂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周晓白放下笔,抬头微笑。
“嗯,说了说以后的规矩。”林向阳在她旁边坐下,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罕见的疲惫,“摊子大了,操心的事越来越多。”
周晓白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你不是常说,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心里有杆秤,就不怕。”
林向阳反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细腻肌肤下传来的力量与温暖。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晓白,你说,咱们这么辛苦,把厂子做起来,是为了什么?”
周晓白想了想,认真地说:“为了让咱们一家人,还有跟着咱们的那些人,日子过得更好,更有盼头。”
“是啊,”林向阳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日子好了,就容易忘本。我在想,等继业和念安再大点,得让他们到厂子里去转转,看看粮食是怎么变成好吃的点心,看看工人们是怎么流汗的。不能让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周晓白依偎进他怀里,轻声说:“你呀,想得太远了。孩子们还小呢。”
“不远了。”林向阳揽住她,目光深远,“家业家业,有‘家’,才有‘业’。这个‘业’,不只是钱财和厂子,更是咱们做人做事的态度和规矩。得传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坚定:“晓白,等时机再成熟点,我想把‘善待员工’这一条,变得更实在些。比如,设立一个子弟助学基金,厂里工人孩子考上中学、大学的,咱们给予奖励;再比如,设立一个老师傅补助,干满多少年、技术过硬的老工人,退休后除了国家的,咱们厂里也额外有一份心意……钱不多,但是个念想,让大伙儿知道,在‘向阳’干,有干头,有盼头,老了也有依靠。”
周晓白抬起头,看着他眼中跳动的光火,那里面有超越眼前利益的深远考量。她心中柔情涌动,又充满骄傲:“你想做,我就支持你。账上的钱,我来规划。”
林向阳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有你在,我心里踏实。”
夫妻二人相拥着,都没再说话。窗外的月光静静洒落,屋内宁静温馨。
但林向阳知道,今夜在厂里定下的规矩,和刚刚对晓白说的构想,只是“传承”的第一步。未来的路还很长,市场竞争会越来越激烈,内部管理也会面临更多挑战,孩子们的教育和成长更是一点马虎不得。
他能感觉到,肩膀上沉甸甸的,不只是一个小家的重量,还有一个正在茁壮成长的“业”,以及上百个依附于这个“业”的家庭的希望。
这份责任,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夜已深,他轻轻放开妻子,走到书桌前,摊开了新的笔记本。笔尖落下,标题是:《关于“向阳食品”中长期发展规划及企业文化建设初步构想》。
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坚定而沉稳。家业的传承,始于足下,系于初心,而路,正在他的笔下和心中,一步步清晰地延展向未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