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震惊与沉默，如同一座超级火山在喷发前那最极致的、最恐怖的死寂。
它笼罩了整座莫斯科城。
然而，这死寂，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下一秒！
“轰——！！！”
火山，彻底爆发！
那积蓄了十余年的、那被恐惧与谎言压抑到了极致的、那早已在无数个冰冷噩梦中发酵到了临界点的滔天狂潮，以一种比克里姆林宫内那场政治风暴猛烈万倍、千倍的姿态，彻彻底底地，引爆了这座拥有数百万人口的、苏维埃的心脏！
阿尔巴特大街。
一间狭窄的工人公寓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呆呆地听着收音机里那如同神谕般的宣告。他的手，还保持着擦拭一枚老旧内战勋章的动作。
突然，他那布满了老年斑的、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枚勋章！
“哐当！”
勋章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老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浑浊的、看尽了世间沧桑的老眼里，两行滚烫的、再也无法抑制的泪水，奔涌而出！
“啊……啊啊啊——！！！”
他猛地张开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了半生冤屈与悲愤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他的三个儿子，三个同样是布尔什维克的儿子，一个死于内战，另外两个，却都在三年前那场该死的“大清洗”中，被打成了“人民的敌人”，消失在了卢比扬卡的地下室！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老人猛地推开窗户，将那台老旧的收音机搬到窗台，将音量拧到了最大！
随即，他不管不顾地冲出家门，冲下那嘎吱作响的楼梯，冲到了那冰冷的大街上！
他一边跑，一边哭，一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每一个被那惊天消息震得呆若木鸡的邻居，嘶吼着！
“听到了吗？！你们都听到了吗？！”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是保尔，是我们的保尔回来了！！！”
那一声声嘶哑的、充满了无尽狂喜与解脱的呐喊，就像是划破死寂长夜的第一道惊雷！就像是投进滚烫油锅里的第一颗火星！
一瞬间！
整条街道，整个社区，整座莫斯科，都从那短暂的呆滞中，彻底惊醒！
“结束了？”
一个年轻的、戴着眼镜的大学生，猛地推开窗户，那张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保尔……成为领袖了？！”
一个刚刚下班、满身油污的工人，猛地扔掉了手中的黑列巴，那双布满了老茧的大手，激动地抓住了身旁工友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
“是真的！是真的！！！”
无数扇窗户，被猛地推开！
无数扇大门，被轰然撞开！
成千上万的人，如同被一股无形的、不可抗拒的磁力所吸引，从他们那压抑的、灰暗的、充满了恐惧的蜗居中，疯狂地涌了出来！
最初的震惊过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挣脱了万钧枷锁般的、最极致的狂喜与如释重负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座城市！
“乌拉！！！”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发出了一声发自肺腑的、劫后余生般的怒吼！
“乌拉——！！！”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此起彼伏地响起！最终汇聚成了一股足以冲垮一切、洗涤一切的滔天洪流！
人们自发地，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朝着这座城市的、这个国家的心脏——红场，汇集而去！
那是一幅何等壮观、何等令人热血沸腾的画卷！
无数人，一边跑，一边脱下自己那灰色的、破旧的外套，露出了里面那早已洗得发白的、却依旧鲜红的衬衫！
有人冲回家中，翻箱倒柜，找出那面在“十月革命”纪念日时才敢拿出来的、珍藏已久的红旗，他们将旗帜高高举起，如同举着一团燃烧的火焰！
更有无数的青年学生，他们没有旗帜，便直接冲进书店，将那本早已被他们翻烂了的、视若圣经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书中那张唯一的、属于作者保尔·柯察金的黑白插图，撕了下来，高高地举过头顶！
那一张张年轻的、坚毅的、充满了理想光辉的肖像，汇聚成了一片崭新的、充满了无限希望的海洋！
某林子的画像？
早已被愤怒的人们，从墙上扯下，扔在地上，被亿万只充满着狂喜与憎恨的脚，踩成了最肮脏的泥浆。
旧的神像，被彻底踏碎！
新的丰碑，由人民亲手铸就！
当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成千上万的红色人潮，最终汇聚于红场之上时，整座广场，彻底沸腾了！
这里，变成了一片欢乐的、红色的海洋！
人们拥抱着，亲吻着，哪怕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此刻也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放声地痛哭，尽情地欢笑！
那积压在心头十余年的、对秘密警察的恐惧！那在午夜梦回时被敲门声惊醒的噩梦！那走在路上不敢与人对视的压抑！
在这一刻，被彻彻底底地，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对一个崭新时代的、最炽热、最毫无保留的无限希望！
一群年轻的大学生，手挽着手，围成一圈，放声高歌！他们唱起了那首曾经被禁止的、充满了革命激情的《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那雄壮的、激昂的歌声，瞬间点燃了整座广场！
成千上万的人，不约而同地，跟着一起高唱！那歌声，汇聚成了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磅礴力量，响彻了整个莫斯科的夜空！
这场人民的狂欢，并没有仅仅停留在首都！
它像一场燎原的烈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通过无线电波，通过电话线，迅速蔓延到了整个苏维埃联盟！
从列宁格勒的涅瓦河畔，到基辅的第聂伯河之滨！从大林子格勒那饱经战火的废墟，到远东符拉迪沃斯托克那冰冷的海港！
成千上万的城市，在同一时刻，爆发了同样的、山呼海啸般的狂欢！
人民用这种最直接、最朴素、也最震撼的方式，向全世界宣告了他们的选择！向所有潜在的、依旧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反对势力，发出了最严厉、最无可辩驳的警告！
这股由亿万人民的意志所汇聚成的滔天洪流，是如此的磅礴，如此的不可阻挡！
在这股足以改天换地的磅礴大势面前，任何阴谋，任何算计，任何敢于螳臂当车的宵小，都将被碾压得粉身碎骨！
保尔·柯察金的001地位，在这一夜，被彻底焊死！他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坚实、最无可动摇的民意基础！
……
红场之上，人民的狂欢，如同永不停歇的怒潮，一浪高过一浪。
然而，与墙外那片沸腾的海洋仅仅一墙之隔的克里姆林宫内，一间被临时改造成指挥部的房间里，气氛却凝重得如同西伯利亚的永冻坚冰。
窗外那山呼海啸般的“乌拉”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却丝毫无法融化这房间里那冰冷的空气。
保尔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他那双深邃得如同星海般的眼眸，没有去看窗外那片属于他的狂热海洋，而是平静地，凝视着面前桌上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审讯记录。
文件的标题，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关于对公民约瑟夫的初步问询报告》。
如何处置这个旧时代的，这个双手沾满了同志鲜血，却又曾带领这个国家实现工业化的“红色沙皇”。
这，成为了新政权建立之后，摆在保尔面前的，第一个，也是最棘手的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