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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一七三年。

地球,这颗曾饱经创伤的星球,在人类坚韧不拔的努力与劫后余生的蓬勃生命力共同作用下,早已洗去了旧日的疮痍,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与繁荣。

曾经被战火撕裂的大陆板块,在数十年的地质自我修复与人类的生态治理下,重新勾勒出温润的轮廓。城市不再是废墟之上用铁皮和钢筋仓促搭建的临时聚居点,而是规划有序、绿意盎然的现代化都市。

高耸入云的生态建筑外墙爬满了藤蔓,垂直森林在楼宇间蔓延,将钢筋水泥的丛林化作了生机盎然的空中花园。无声的磁悬浮交通工具如同游鱼般穿梭在建筑群之间,尾气零排放的设计让空气清新得能闻到远处森林传来的草木清香。

曾经被掠食者和战火蹂躏的荒野,也重新被茂密的森林与辽阔的草原覆盖。曾经干涸龟裂的河床,如今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成群的候鸟在水面嬉戏,鱼类在水中自在游弋。被污染的土壤经过改良,重新焕发生机,野花在田野间肆意绽放,风吹过,掀起金色的麦浪,翻滚着丰收的喜悦。

万物竞发,生灵欢腾,这片土地终于找回了久违的宁静与和谐。

科技的爆发并未因异能的消失而停滞,反而在失去了对超自然力量的依赖后,走向了更加扎实、更加贴近民生与探索的路径。新能源技术的突破让人类彻底摆脱了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可控核聚变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清洁能量,支撑着城市的运转与星际探索的步伐。

医疗技术的飞速发展攻克了曾经的绝症,人均寿命大幅提升,百岁老人已不再罕见。人工智能深度融入日常生活,从智能家居到城市管理,从医疗诊断到教育普及,全方位地提升着人类的生活质量。

人类的脚步,已稳健地踏出了地球摇篮。月球基地常年驻守着数百名科研人员与工程师,环形山内建立起了封闭的生态系统,银白色的太阳能板在月球表面铺展开来,如同一片巨大的银色海洋。火星殖民计划也已进入实质性阶段,第一批殖民者在火星上建立了永久定居点,红色的星球上第一次升起了人类的旗帜。

深空探测器如同好奇的信使,搭载着先进的观测设备,不断将遥远星系的奥秘传回母星。其中,火星上当初天使被地球意志轰击出来的神坑,因其独特的地质构造与历史意义,更是被发展成了着名的旅游景点。每年,都有无数游客搭乘星际航班前往火星,站在神坑边缘,仰望星空,感受那场决定人类命运的圣战留下的痕迹,缅怀那些为了守护家园而牺牲的英雄。

这是一个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时代,一个被后人称为“复苏纪元”的黄金年代。人们不再为生存而恐惧,不再为战争而流离,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追求梦想,去探索未知,去享受生活。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欢声笑语的人们,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嬉戏,老人们在公园中悠闲散步,年轻人为了理想而奋力拼搏,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与活力。

旧世纪的纪年方式被重新启用,以公元记载。那场决定命运的天使之战,被定格在史书的某一页,标注为——公元二一一二年。那一年,是旧时代的终结,也是新时代的黎明。无数历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都在致力于记录和传播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让后人永远铭记那些在黑暗中挺身而出的英雄,永远铭记人类在绝境中展现出的坚韧与勇气。

而曾经在那场最终圣战中浴血奋战的英雄们,却如同秋叶般,随着时光的河流,一片片悄然飘落,归于他们用生命守护的这片大地。

公元二一五五年,华夏西南,一处隐于翠峦之间的清幽道观。

道观依山而建,青瓦石墙,在云雾缭绕中宛如仙境。观内古木参天,树干粗壮得需要几人合抱,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雅悠长的香火气息,混合着草木的清香,让人心灵沉静。

李玄风,这位曾与影寒等人并肩作战、后又独自守护了一方安宁许久的老人,身着洁净的道袍,道袍上没有丝毫污渍,看得出被精心打理过。只是他的气息已是微弱游丝,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也不复当年的锐利,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释然。他没有躺在舒适的床榻上,而是让弟子搀扶着,缓缓来到道观后院。

后院不大,却打理得十分精致。几株梅花在墙角悄然绽放,暗香浮动。院子中央,并排立着两座简朴的坟墓,墓碑是天然的青石板打磨而成,没有华丽的雕刻,只刻着逝者的姓名与生卒年份,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周围没有杂草,显然时常有人打理。

一座属于他的妻子,云姝。另一座,属于那个总爱跟在云姝身后、笑容灿烂如向日葵、却最终在抵抗光明教廷的战斗中壮烈牺牲的女孩,苏幼熙。

李玄风艰难地挪到云姝的墓旁,弟子想要扶他坐下,他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弟子松开手。他如同远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缓缓地、安心地靠坐在冰冷的石碑上。石碑的寒意透过单薄的道袍传来,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伸出手,布满老年斑的手掌轻轻摩挲着石碑上刻着的“云姝”二字,指尖粗糙的皮肤感受着石碑的纹路,眼神浑浊却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解脱。仿佛在这冰冷的石碑上,还残留着爱人的温度与气息。他就这样静静地靠着,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与沉睡的爱人低语,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与牵挂,诉说着新世界的安宁与美好,直至呼吸渐渐平息,身体缓缓垂下,终得圆满。

主持葬礼的,是影寒。彼时的她已是中年,眼角眉梢间沉淀着岁月的风霜,但眼神依旧沉静如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从容与坚定。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亲自为李玄风整理好遗容,动作轻柔而庄重。

她遵照李玄风的遗愿,也是她认为最好的方式,轻轻挖开了云姝的墓穴。当尘封的棺椁重现天日,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岁月的味道。影寒亲自将李玄风与云姝的遗物并置,合葬于一穴之中。泥土重新掩上,将那段跨越了生死的深情与守望,永远地封存在了这片他们曾共同热爱过的青山绿水之间。

葬礼结束后,影寒独自留在后院,站在合葬的墓前,久久没有离去。她想起了云姝那沉淀在内心深处的温柔善良,想起了李玄风的沉稳内敛,想起了他们在艰难岁月中相互扶持的模样。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逝者的回应,告诉她,他们终于团聚了。

公元二一一九年。

封阳,这位前审判所执事,后来的抵抗军领袖,在安稳中度过了晚年,见证了新世界的崛起后,于睡梦中安然离世,享年一百零七岁。

在于天使的最后一战里,封阳活了下来。

而他的晚年,过得平静而充实。在卸去了所有的重担后,他与妻子艾莉娅定居在一座海滨小城,过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每天清晨,他会牵着艾莉娅的手,在沙滩上散步,看日出东方,听海浪拍岸;午后,他们会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喝着清茶,聊着过往的岁月,聊着新时代的变化;傍晚,他们会一起准备晚餐,简单的饭菜,却充满了温馨与幸福。

封阳走得很平静,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释然。他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责任与牵挂,去见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了。他的妻子艾莉娅,那位他曾不惜叛出教廷也要守护的女子,在封阳离去后,仿佛失去了最后的牵绊。

她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地坐在他们曾经一起坐过的藤椅上,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眼神空洞而茫然。仅仅三天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艾莉娅也安详地闭上了眼睛,随之而去,追随他的脚步,共赴永恒的宁静。

影寒接到消息后,立刻赶了过去。她为他们料理了后事,将他们合葬在海滨的公墓里,墓碑朝着大海的方向。她想,这应该是他们想要的归宿,能够永远听着海浪声,守着彼此。

公元二一五七年。

影寒的亲传弟子,陆祤,因多年旧伤复发,加之早年为了守护城市、抵抗敌人,透支身体留下的严重隐患,不幸病逝,年仅五十八岁。

陆祤是影寒最看重的弟子,他继承了影寒的坚韧与勇敢,也继承了她的善良与正义。年轻时,他跟随影寒在极北之地与天使决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和平年代,他致力于维护城市的安宁,培养新一代的继承者,为新世界的稳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的一生,都在践行着“守护”二字。

他的离世,让影寒再次感受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刻骨之痛。那些天,影寒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院子里,看着陆祤年轻时候的照片,回忆着他从一个懵懂的少年,成长为一名独当一面的战士的点点滴滴。她为自己没能更好地照顾他而自责,为失去这样一位优秀的弟子而悲痛。

陆祤的妻子,那个温柔坚韧、曾经拥有治愈异能的女孩小草,在失去挚爱后,独自支撑起了整个家庭。她悉心抚养着他们的孩子,教导他们要像父亲一样,做一个有担当、有勇气的人。她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可眼底的哀伤却从未散去。七年的时间,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最终,在一片秋叶飘零的日子里,小草也溘然长逝,去往了有他的世界。

影寒再次分别为他们主持了葬礼。看着陆祤和小草的孩子,影寒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陆祤,她握紧了孩子的手,轻声说:“别怕,以后有奶奶在。”她会代替他们,守护好他们的孩子,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还有很多人。

那些曾与影寒在朔方城并肩抵御掠食者,在冰冠之巅与光明教廷死战的熟悉面孔,都在岁月的长河中,陆续化为了书本上的铅字,化为了纪念碑上的一个名字,被后人瞻仰、铭记。

他们的事迹,被编入中小学的教材,成为了孩子们必学的历史篇章;被拍成了一部部恢弘壮阔的影剧,在各大影院上映,让无数观众为之动容落泪;被创作成了一首首激昂澎湃的歌曲,在街头巷尾传唱,激励着人们勇往直前。他们成为了新时代人们心中的精神图腾,他们的故事,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指引着人们在人生的道路上坚定前行。

“而这……就是我的故事。”

公元二一七三年。一处宁静的、带着小院的住宅内。

已是百岁高龄的影寒,头发银白如雪,像是被月光染透,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着。脸上布满了时光雕刻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澄澈,如同深山里的清泉,带着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平和,没有丝毫的浑浊与迷茫。

她穿着一身舒适的棉麻衣衫,布料柔软,颜色素雅,贴合着她干瘦却依旧挺拔的身躯。她坐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个毛绒玩具,依偎在影寒的怀里,听得十分入神。

影寒正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给小女孩讲述着那些尘封在历史深处的、惊心动魄的往事。从最初掠食者降临的恐怖,城市被毁灭的惨状,到光明教廷的独裁与压迫,再到反抗军的崛起,以及那最终决定星辰命运的决战。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感染力,将那些遥远的故事,生动地呈现在小女孩的眼前。

她讲到父母为了保护她而牺牲时,声音微微哽咽,却很快恢复平静;讲到与伙伴们并肩作战的岁月时,眼神中闪烁着光芒,充满了怀念;讲到最终战胜天使,地球重获新生时,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女孩听得入了迷,小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瞪得大大的,随着故事的情节时而紧张,时而害怕,时而兴奋。当影寒讲到自己如何召唤出地球意志,击败不可一世的天使时,小女孩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感叹:“奶奶好厉害!奶奶是超级英雄!”

影寒慈祥地笑了,布满皱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头发,指尖感受到发丝的顺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窗户,投向了遥远的天际,那里有她无尽的回忆,有她思念的亲人与伙伴。“是啊,好厉害。”她轻声回应,不知是在说曾经的自己,还是在说那些已然逝去的同伴。那些年,他们一起并肩作战,一起守护家园,他们都是超级英雄。

“咔哒……”

房门轻响,打破了房间内的宁静。负责照顾影寒日常起居的保姆张妈快步走去开门,她动作轻柔,生怕打扰到影寒讲故事。

看到屋外来客,影寒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些许无奈的亲昵:“是泠鸢啊,怎么又来了。”她低头对怀中的小女孩说:“囡囡,是你泠鸢奶奶来了。”

小女孩眼睛一亮,立刻从影寒的怀里挣脱出来,欢呼着就要扑过去,嘴里喊着:“泠鸢奶奶!”却被细心的张妈(官方派来负责照顾影寒衣食住行的保姆)及时拦住,柔声劝道:“囡囡乖,奶奶年纪大了,经不起冲撞,你慢一点。”

门外站着的,正是司徒泠鸢。她也已是耄耋之年,头发花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身形佝偻得厉害,需要管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稳。但那双眼睛里,却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灵动与狡黠,闪烁着孩童般的光芒。

她听到影寒的话,嘿嘿笑了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我想你了不行吗?反正我在家也没事干,不如来看看你这个老东西。”她说着,顺手将手里提着的、装满各式零食的袋子递给小女孩:“快吃吧,囡囡,都是你爱吃的草莓软糖和巧克力。”

囡囡接过袋子,开心地说了声:“谢谢奶奶!”然后就跑到一边,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吃了起来。

在自家管家的协助下,司徒泠鸢绕过欢天喜地吃着零食的小女孩,慢慢走到影寒身边。管家从张妈手中接过备好的椅子,小心地扶着她坐下,还在她的背后垫了一个靠垫,让她能坐得舒服些。

司徒泠鸢喘了口气,看着影寒,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我听我儿子说,你前几天又头晕了。”

影寒摆了摆手,淡然道:“老毛病了,人老了,身体总会出些状况,不碍事。”

这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温暖的光斑,落在地板上,落在两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两位相识超过一个甲子的老友,就这样并肩坐着,絮絮叨叨地聊了许久。

她们从青葱岁月聊起,回忆初中时一起逃课去河边摸鱼,高中时为了成绩挑灯夜读,互相加油打气;聊起大学时为了抢一口食堂的热饭而奋力奔跑的滑稽模样,聊起第一次见到异能时的震惊与好奇。

司徒泠鸢说起当年在城市联盟赛的转播屏幕上,看到影寒身着铠甲、英姿飒爽地战斗时,那份与有荣焉的激动。她用夸张的语气描述着当时的场景,手舞足蹈,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年代:“我当时就跟身边的人说,看到没?那是我闺蜜!影寒!多厉害!他们都羡慕死我了!”

影寒则微笑着,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补充几句。她听着好友用生动的语言,描述她如何召唤地球意志,那尊顶天立地的怒目金刚如何一拳将天使轰飞至火星的“壮举”。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在如今平静的叙述中,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温暖的、不真实的光晕,变成了一段段珍贵的回忆。

她们还聊起了各自的家人,聊起了新时代的变化。司徒泠鸢抱怨着自己的小儿子太过唠叨,每天都要叮嘱她按时吃药、注意休息;感叹着现在的科技太过发达,什么飞行汽车,全息投影的她都不太会用,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了。影寒则静静地听着,偶尔劝慰她几句,说起自己最近看的新闻,火星殖民点又有了新的进展,深空探测器发现了疑似宜居的行星。

“唉,老了,我都忘了,今天来是干什么了。”话到最后,司徒泠鸢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与茫然。她努力地回想着,眼神四处游离,似乎在寻找什么线索,可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此行的具体目的。

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这是近几年才出现的状况。一开始只是忘记一些小事,后来发展到忘记刚刚说过的话,忘记自己要去做什么。医生说,这是老年痴呆的症状,无法逆转,只能尽量延缓。

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萦绕在影寒心头,像一层薄薄的雾霭,挥之不去。司徒泠鸢坐在对面,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地板上的光斑上,迟迟不愿起身离去。她或许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或许只是单纯地贪恋这最后的陪伴,只是静静地坐在老友身边,仿佛只要能多待一会儿,就能抓住些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囡囡偶尔撕开零食包装的细微声响,还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棂的角度慢慢变化,将房间映照成一片温馨的橘红色,给老旧的家具、墙上的挂画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跟着司徒泠鸢来的管家第三次轻声提醒:“老夫人,天快黑了,该回家了,不然先生该担心了。”司徒泠鸢才像是从一场遥远的梦境中惊醒,缓缓抬起头,眼神依旧带着几分茫然。

然后她在管家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动作迟缓而僵硬,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我走了。”她说着,声音沙哑干涩,目光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却没有立刻转身。她的视线掠过影寒,掠过正在吃最后一块巧克力的囡囡,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寻找什么被遗忘的东西。

“嗯,路上小心。”影寒温和地回应,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根早已脆弱不堪的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她看着司徒泠鸢的模样,心中清楚,这样的见面,或许不会再有下次了。

司徒泠鸢在管家的搀扶下,一步步向门口挪去。她的脚步蹒跚,每走一步都需要管家用力支撑,仿佛随时都会摔倒。一直乖巧坐在两人中间、默默吃着零食的小女孩囡囡,见状也放下了手里的包装袋,快步跟了过去,站在门口,小脸上满是依恋,眼巴巴地望着司徒泠鸢的背影,看着司徒泠鸢头也不回的离开,有些茫然无措,着急的囡囡张开嘴轻轻喊了一声。

然而,司徒泠鸢却始终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到那清脆的呼唤,仿佛忘记了身后还有一道如此依恋的目光。她的背影在橘红色的光晕中显得格外单薄,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就那样,慢慢地,一点点地,消失在了门外的暮色里。

门被张妈轻轻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小女孩愣愣地站在原地,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措和失落。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没有像往常一样带她回家。

影寒将她唤了回来,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柔声说:“囡囡,过来,到奶奶这儿来。”小女孩快步走到影寒身边,依偎在她的腿上,小声问:“奶奶,泠鸢奶奶为什么不带我走呀?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影寒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囡囡柔软的头发,眼底闪过一丝疼惜,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回答囡囡的问题,只是将她搂得紧了些。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那部特意为老年人设计的、按键很大的老人手机,手指因为年迈而有些颤抖,动作略显迟缓地拨通了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传来一个略显急促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影阿姨,您找我?”

影寒平静地说道:“司徒家的小子,来把你闺女接走吧。你妈的病情更严重了,现在……连她的亲孙女都不认识了,我没让李管家带走,毕竟就他一个人,先把泠鸢照看好才要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仿佛被这个消息击中,过了几秒,才传来一声带着痛惜和无奈的“诶!”,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我知道了影阿姨,我马上就过去,麻烦您多照看囡囡一会儿。”然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显然是在匆忙赶过来。

影寒“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囡囡,轻声说:“囡囡,爸爸来接你了,回家以后要乖乖的,听爸爸的话,好不好?”囡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脑袋在影寒的腿上蹭了蹭。

约莫半小时后,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张妈连忙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司徒泠鸢晚年得子的小儿子司徒明。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领带有些歪斜,头发也略显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愧疚和疲惫,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长期照顾患病的母亲,再加上公司的事情太多,已经身心俱疲。

司徒明一进门,就对着影寒深深鞠了一躬,语气诚恳地说:“影阿姨,辛苦您了,又麻烦您照看囡囡。”

影寒摆了摆手,淡然道:“没事,囡囡很乖,不麻烦。”

司徒明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走到囡囡身边,蹲下身子,温柔地说:“囡囡,爸爸来接你回家了。”囡囡看到爸爸,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从影寒的腿上滑下来,跑到司徒明身边,拉住了他的手。

司徒明在向影寒再次道谢后,小心翼翼地牵起自己女儿的手,转身向门口走去。囡囡回头望了影寒一眼,挥了挥手:“影奶奶,再见!”影寒对着她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容。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听着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再回头望望骤然安静下来的屋子,只剩下自己和默默收拾着桌上水果、准备给自己榨汁喝的张妈,影寒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房间明明不大,陈设也温馨,沙发上铺着柔软的毛毯,墙上挂着几幅描绘山水的画作,角落里摆放着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可此刻,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旷与冷清。这种冷清,不是因为房间里的人少了,而是因为心底的牵挂,又少了一个可以寄托的地方。

那些曾经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独自前行。

而这一次,轮到自己丢下别人先走了。

这一夜,影寒毫无睡意。

窗外的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又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天边那一轮皎洁的、如同冰盘般的明月,静静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清冷的月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淡淡的光影,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

她让张妈扶她坐到窗边的躺椅上,那张躺椅是她特意挑选的,宽大而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她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月光的轻抚,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明月。那月亮很圆,很亮,像是能照亮人心底最深处的角落。

她的眼神悠远而空蒙,仿佛在回忆,回忆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回忆那些并肩作战的伙伴,回忆那些失去的亲人;又仿佛只是在纯粹地感受着这份夜的宁静,感受着生命最后时刻的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经很深了,张妈已经收拾好一切,正在厨房细心地为她准备睡前喝的果汁。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切水果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影寒转过头,目光落在厨房门口的方向,对正在忙碌的张妈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帮我把我的衣服拿出来吧。”

那“衣服”二字,她说得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帮我拿杯水”一样平常,却让张妈握着水果刀的手猛地一颤!刀尖在砧板上划出一道轻微的“呲啦”声,差点切到手指。

张妈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放下水果刀,快步走到影寒面前,声音哽咽,带着恳求:“影大人……您……您别这么说……您身体好好的,还能活很久很久……”

影寒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看透世事的豁达笑容。她的笑容很浅,却足以让人安心。“去吧,听话。”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像春风拂过湖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人嘛,总有这一天的。我已经……比别人多看了很多年的月亮了,足够了。”

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从出生起就失去了父母,在战火中长大,在战斗中失去了伙伴,又在和平年代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故人。她已经累了,也倦了,对于死亡,她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话已至此,张妈知道再多言也是无用。影大人的性格,她比谁都清楚,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不会轻易改变。她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好,影大人,我这就去拿。”

她转身走进里屋,脚步有些沉重。走到衣柜前,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衣柜最深处的一个隔间。那个隔间,影大人在告诉张妈里面有什么以后特意叮嘱过,除了自己说以外,不许任何人乱动,里面存放着她最珍贵的东西。

隔间里没有太多杂物,只有一个精致的樟木箱子,箱子上雕刻着简单的花纹,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张妈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箱子里,静静地存放着一套被保存得极好的衣物——那是影寒在许多年前,就在天使覆灭后的同一年,亲自精心挑选、仔细购置并妥善收藏起来的……寿衣。

而或许会让所有了解她波澜壮阔一生的人都感到意外的是,那并非传统的黑色或藏青色的寿衣,而是一套洁白无瑕的婚纱。

婚纱的款式古典而优雅,是影寒当年亲自设计的样式。领口是精致的蕾丝花边,袖口和裙摆上绣着细密的白色玫瑰花纹,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匠心。裙摆很长,铺展开来如同一片洁白的云朵,蕾丝花边依旧如新,没有丝毫泛黄或磨损的痕迹,象征着纯净与承诺。

张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婚纱的面料,指尖感受到丝绸的顺滑与蕾丝的柔软。她知道,这套婚纱对影大人意味着什么。那是她对爱情的憧憬,是她对那个名叫齐思瞒的男人的思念,是她一生都未曾兑现的约定。

张妈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将婚纱从箱子里取出来,轻轻抖开,然后拿着婚纱,重新走到影寒面前。她的泪水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婚纱的蕾丝上,很快便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在张妈含着泪、小心翼翼的帮助下,影寒极其配合地,一点点穿上了这套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礼服。张妈先帮她脱下身上的棉麻衣衫,然后将婚纱的上身套在她的头上,轻轻拉下来,再小心翼翼地为她整理好裙摆。

婚纱略显宽松地罩在她干瘦的身躯上,肩带有些滑落,张妈找来两根细小的别针,轻轻将肩带固定好。穿上婚纱的影寒,没有了往日的沧桑与疲惫,反而奇异地赋予了她一种超越年龄的、宁静圣洁的气质,仿佛一位等待了千年的新娘,终于要奔赴一场迟到的婚礼。

做完这一切,影寒已经耗尽了所剩无几的力气,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她被张妈搀扶着,重新坐回,或者说,是躺倒在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张妈想要扶她回卧室的床上躺着,却被影寒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

“就在这儿吧,我喜欢这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张妈只好作罢,在她的头下垫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又在她的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毛毯,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影寒,泪水无声地流淌。

影寒太累了,也太老了。生命的烛火,已然摇曳到了尽头。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像是灌了铅一样,几乎要睁不开了。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和呼气,都显得格外艰难。

恍惚间,影寒觉得眼前的夜色似乎亮了起来。

不再是窗外冰冷的月光,而是一种温暖的、柔和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光芒。那光芒不刺眼,却充满了力量,一点点驱散了房间里的冷清与寒意,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与安心,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暖而踏实。

她努力地将几乎要粘合在一起的眼皮,慢慢地,慢慢地眯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线,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却渐渐变得清晰。

她看到,原本空荡的房间里,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那些人,或站或立,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温暖与亲切。

影寒将眼睛眯着,细细地辨认着。岁月的风霜在她的眼睛上留下了痕迹,让她看东西有些费力,可她还是一点点地,认出了他们。

很快,她那苍老的、几乎停滞的心脏,猛地、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像是沉寂了许久的枯木,忽然抽出了一丝嫩芽。

那些人,不是别人。

是她的父母,叶轻漪和影山。

叶轻漪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长发披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中满是慈爱与疼惜,和她记忆中最后那一刻的模样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伤痕与疲惫。影山则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中山装,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沉稳的笑容,眼神坚定,仿佛依旧是那个会挡在她和母亲身前的英雄。他们并肩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寒寒,我们来接你了。”

是她的老师,魅姬。

她依旧那般风情万种,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长发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插着一根玉簪。她的眼波流转间,没有了往日的妩媚与狡黠,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慈爱与骄傲,看着影寒的眼神,像是在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孩子。

是云依姐和她的丈夫罗清帆。

云依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依旧那般善良与坚定。罗清帆穿着一身休闲的西装,身姿挺拔,他的手轻轻搭在云依的肩上,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都对影寒点头微笑,仿佛在说:“影寒,你做得很好,我们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是云姝姐和她的丈夫李玄风。

云姝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裙,笑容温婉,眼神柔和。李玄风依旧穿着那身熟悉的道袍,气质飘逸,他的手紧紧握着云姝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如同在道观后院时那般相依相偎,眼神中满是安宁与幸福。

是封阳。

他依旧穿着那身熟悉的黑色制服,站得笔直,如同当年在抵抗军指挥台上那般威严,眼神中充满了肯定与赞许,仿佛在说:“影寒,你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你守护了这个世界。”

是苏幼熙。

那个总是笑容灿烂的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羊角辫,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仿佛从未经历过伤痛与死亡。她正用力地对影寒挥着手,小脸上满是喜悦,像是在欢迎许久未见的姐姐。

还有清虚真人,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道袍,手持拂尘,脸上带着仙风道骨的笑容;是她的弟子陆祤和他的妻子小草,陆祤穿着一身军装,英姿飒爽,小草则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温柔贤淑,两人手牵着手,眼神中满是敬意;是唐守疆长老,他穿着一身传统的汉服,笑容慈祥,如同一位和蔼的长辈……

是所有她曾失去的、深爱着的伙伴、亲人、战友。

他们不再是冰冷墓碑上的名字,不再是记忆中模糊的幻影,不再是史书上的铅字。他们健康,他们年轻,容颜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华,仿佛时光从未将他们带走,仿佛他们从未离开过。

他们全都微笑着,目光聚焦在她身上,那眼神中,没有悲伤,没有惋惜,只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与迎接,像是在等待一位远行归来的亲人。

影寒更是笑了出来,那笑容从嘴角蔓延至眼底,如同冰雪消融,驱散了所有岁月的痕迹。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却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喜悦的、幸福的泪水。

渐渐地,她感觉自己僵硬冰冷的四肢重新充满了力量,不再是那种年迈的无力感,而是一种充满活力的、年轻的力量。她佝偻的脊背缓缓挺直了,不再需要依靠任何支撑;布满皱纹的皮肤变得光滑紧绷,恢复了年轻时的弹性;银白的发丝如同被时光倒流般,转瞬间化为了如瀑的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头……

她变年轻了!

她甚至可以自己轻松地站起来了!

影寒缓缓地、试探性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光滑、没有一丝皱纹的手掌,眼中满是惊讶与欣喜。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发现自己也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与现实中那套一模一样,却无比合身,衬得她身姿轻盈,容颜绝丽,肌肤胜雪,眼神明亮,仿佛回到了双十年华,回到了那个充满憧憬与希望的年纪。

最后,当影寒站定,身姿挺拔,容颜绝世,如同等待已久的新娘,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

围观的众人,带着祝福的笑容,默契地向两边让开,留出了一条通往门口的通路。那条通路被温暖的光芒笼罩着,仿佛通往一个充满幸福与安宁的世界。

而通路的那一头,门口的方向,站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礼服,剪裁合体,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修长。礼服的领口处系着一枚精致的白色领结,与影寒身上的婚纱形成完美的呼应,细节处透着一丝不苟的郑重。他的左手自然垂在身侧,右手则捧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花瓣层层叠叠,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温暖的光晕中散发着浓郁而纯粹的芬芳,每一片花瓣都饱满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是影寒记忆中最爱的那种热烈与鲜活。

他的头发梳理得整齐利落,额前的碎发恰到好处地修饰着眉眼,轮廓依旧是她记忆中那般清晰深刻,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线流畅而分明。脸上带着影寒魂牵梦萦的、熟悉的笑容——略带几分少年气的不羁,眼底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像是春日里的暖阳,能驱散所有的寒冷与阴霾,一如当年在尸山血海中,他小心翼翼接过她时的模样。

是齐思瞒。

真的是他。

影寒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跳动起来,如同擂鼓般响彻在耳畔。积攒了近一个世纪的思念与牵挂,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他看着影寒,眼中没有丝毫的陌生与疏离,只有跨越了生死与时光的、从未改变过的深情。那目光专注而炽热,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风雨沧桑,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里面承载着太多的东西——有当年未能说出口的爱恋,有被迫分离的遗憾,有对她独自坚守的心疼,还有此刻久别重逢的狂喜与珍视。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等待了千年的骑士,只为迎接他的新娘。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他和她,在这片温暖的光晕中,遥遥相望。

影寒也看着他,心潮澎湃,难以平复。眼眶瞬间就湿润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他的身影。她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他是否也像她一样,日夜思念着彼此,想问他当年那未来得及完成的承诺,是否还作数。可话到嘴边,却发现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凝望。

最后,影寒的父亲影山迈开脚步,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坚定而沉稳,带着一种父亲对女儿的郑重与期许。他走到影寒身边,伸出宽厚而温暖的手,轻轻牵起影寒的手。影寒的手微微颤抖着,感受着父亲掌心的温度,那是一种久违的、让她无比安心的温度。

影山低头看了看女儿,眼中满是慈爱与不舍,又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齐思瞒,眼神中带着信任与嘱托。然后,他牵着影寒的手,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齐思瞒走去。

每走一步,影寒都感觉自己离幸福更近了一步。脚下的路仿佛被温暖的光芒铺满,没有丝毫的阻碍。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听到父亲沉稳的脚步声,听到远处伙伴们温柔的祝福声。

周围的亲友们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没有人说话,却用眼神传递着最真挚的祝福。云依轻轻握住了罗清帆的手,眼中泛起了感动的泪光;云姝靠在李玄风的肩头,笑容温婉而安宁;叶轻漪望着女儿的背影,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眼中满是释然。

终于,他们走到了齐思瞒的面前。影山停下脚步,缓缓松开了握着影寒的手,然后伸出手,轻轻拿起齐思瞒的手,将影寒的手郑重地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当影山将影寒的手和齐思瞒的手放在一起,在温暖的光晕中紧紧牵在一起的刹那,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传遍了影寒的全身。齐思瞒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影寒感到一种彻底的、圆满的解脱与幸福,仿佛这些年所有的孤独与坚守,所有的痛苦与思念,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的归宿。她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望着他,眼中含着晶莹的泪光,却是喜悦的泪水,滚烫而真挚。

“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齐思瞒开口,声音一如往昔,带着令人安心的磁性,低沉而温柔,如同大提琴的演奏,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思念与激动。

话音落下,他伸出另一只手,将身着洁白婚纱的影寒,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来得太迟,迟到了数十年,迟到了跨越生死的距离,却依旧带着最炽热的温度与最真挚的情感。他用尽全力拥抱着她,仿佛要将这迟到了数十年的拥抱,全部补偿回来,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从此再也不分离。

影寒将头埋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所有的委屈与孤独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伸出手臂,紧紧地回抱住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再也不愿松开。泪水浸湿了他的礼服,却也浇灌了彼此心中深埋的爱恋之花。

在他们的身后,云姝、李玄风、云依、罗清帆、叶轻漪、影山、魅姬、封阳、苏幼熙、陆祤、小草……所有的身影,都带着欣慰和祝福的笑容,开始渐渐变得透明。他们的身影一点点变得稀薄,如同清晨的薄雾,在阳光的照耀下,化作点点柔和的光粒,在空气中轻轻飘散。

他们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见证了这对恋人的重逢与团圆,便带着无憾的笑容,回归到了这片他们曾用生命守护的大地。光粒越飘越远,最终消散在这片温暖的光明之中,将最后的宁静与团圆,完完全全地留给了这对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恋人。

房间里只剩下影寒和齐思瞒,他们紧紧地相拥着,仿佛要拥抱到天荒地老。周围的温暖光晕依旧笼罩着他们,空气中弥漫着红玫瑰的芬芳与幸福的气息。

也或许,这一切都并不存在。

只是生命尽头,大脑编织出的最美好、最慈悲的幻象。是影寒在漫长的岁月中,心中最深切的渴望与期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化作了这场圆满的梦境。

因为现实中,真正的影寒,依旧是那位百岁老人的模样。她穿着那套略显宽大的洁白婚纱,婚纱的蕾丝花边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安静地、永远地,躺卧在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中。

她的呼吸已经停止,胸膛不再起伏,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嘴角,不知在何时,悄然勾勒起一抹极其安详、满足的、宛若少女般的微笑。

那笑容纯净而美好,仿佛在睡梦中遇到了最幸福的事情,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对过往的释然,定格在了永恒的瞬间。

窗外的月光依旧皎洁,如同一片薄薄的银纱,清冷地映照着她恬静的遗容。月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仿佛在为这位守护了星辰的英雄,献上最后一抹温柔的敬意。

夜,深了。

城市早已陷入沉睡,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打破了夜的宁静。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静静地流淌,陪伴着这位沉睡的英雄。

一个时代,随着这抹微笑,彻底落下了帷幕。

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那些并肩作战的伙伴,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那些艰难困苦的坚守,都随着她的离去,成为了历史长河中一段波澜壮阔的记忆。

而爱与记忆,将跨越永恒。

她的故事,会被后人永远铭记;她的精神,会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勇往直前;她与齐思瞒之间跨越生死的爱恋,会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那些深埋在时光里的爱与思念,不会因为生命的终结而消散,反而会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永远闪耀在历史的长河中,照亮后人前行的道路。

月光依旧,爱意永恒。

我叫……影寒……

这便是……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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