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的冰冷再次包裹了“彼岸方舟号”,但这一次,与之前纯粹的绝望漂流不同,船内萦绕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紧迫感。从“寂静回响者”的光之海洋中被柔和地“推”出,他们并未获得明确的坐标指引,只是被随机抛到了另一片相对平静、远离已知危险区域的陌生星域。方舟依旧残破,能量依旧匮乏,但维生系统因在光海中得到短暂滋养,时限延长了少许,船体表面那些细微的裂痕,也在那种奇异的温和能量影响下,愈合的倾向似乎加快了一分。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间隙的短暂平静。
指挥室内光线昏暗,仅有几盏低功率的指示灯亮着。陆凡半躺在座椅上,脸色苍白如纸,精神力严重透支带来的虚脱感和强行作为“桥梁”承受意识冲击的后遗症,让他连抬起手指都感到费力。梅卡托克正用便携医疗设备监测着他的生命体征,眉头紧锁。
“指挥官的灵魂波动极不稳定,有轻微撕裂迹象,需要深度静养和精神力共鸣修复。”梅卡托克对其他围拢过来的同伴低声道,“好消息是,‘心之尘’印记与他的融合似乎更紧密了,正在自发地产生一种温和的修复能量……很慢,但确实有效。”
艾德看着陆凡虚弱的样子,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不知该说什么。莉娜默默递过一小袋用最后储备水调制的能量流食,眼中满是担忧。墨菲斯则闭目凝神,尝试用自己相对温和的精神力场,如同微风般抚过陆凡的意识边缘,提供着细微的安抚。
就在这时,一直维持着与林布拉微弱连接的苏安然,传来了清晰而急切的意念:“陆凡!你怎么样?林布拉的万识之树刚才剧烈摇曳,我感应到你灵魂的剧烈波动……”
“我没事……安然。”陆凡用意念回应,声音在意识连接中也显得虚弱,“只是……有点累。‘回响者’怎么样了?”
“……它重新归于寂静了。”苏安然的意念带着复杂的情绪,“但那份悲伤中,多了一丝……我曾在那‘心之尘’中感受到的、属于‘定义编织者’的‘悔悟后的坚韧’。它向我们传递了最后的感谢,并……关闭了大部分对外通道,进入了更深层次的‘隐匿’与‘消化’状态。它需要时间,去理解刚刚发生的一切,去消化你那‘变量之火’带来的……‘可能性’的种子。”
一个文明最后的遗产,因他们的介入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不知是福是祸。
短暂的沉默后,苏安然的意念再次传来,这次带上了一丝新的发现:“还有一件事,陆凡。在你们离开后,林布拉织网捕捉到了一段……非常特殊、定向性极强的微弱信号,它试图绕过常规通讯频道,直接连接我们之前与‘织法者’交互时使用的、基于变量之石的‘共鸣频段’。”
“织法者?!”陆凡精神一振,“它还敢联系我们?”
“信号极其隐蔽,充满杂音和干扰,显然发送者状态极差,且冒着巨大风险。”苏安然道,“内容经过织网初步解析,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词:【‘坐标’……‘交换’……‘修复之机’……‘陷阱?机会?’……】以及一个……包含强烈矛盾与痛苦情绪波动的空间坐标数据。”
又是一个坐标?来自状态极差的“织法者”?“修复之机”?是指修复变量之石,还是修复“心之种”?抑或是……修复它自己?
“陷阱?”莉娜听到转述,立刻警惕起来,“它自己都用了疑问句!肯定是‘管理者’设下的圈套,想利用‘织法者’引我们上钩!”
“不一定。”墨菲斯沉吟道,“‘织法者’自身的异常和它与主体的裂痕是真实存在的。上次在‘塔’外它冒险干扰,已经暴露了。它现在的处境可能比我们更危险。这个信号,可能真是它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试图进行的最后一次……‘投资’或‘求救’?它看到了我们对抗‘猎手’、影响‘回响者’的能力,或许认为我们身上有它需要的‘变量’来对抗‘管理者’,或者……至少能搅乱局面,为它争取一线生机?”
“而且提到了‘修复之机’。”梅卡托克推了推眼镜,“我们的变量之石和‘心之种’都处于低谷甚至沉寂状态。如果那里真有能修复它们的东西……”
“也可能是修复‘织法者’自己,或者……是‘管理者’用来‘修复’(即彻底格式化)‘织法者’这类异常节点的设施!”艾德粗声道,“咱们去,不是自投罗网,就是帮那阴险观察者挡枪!”
风险与机遇,再次以最模糊、最危险的形式摆在了面前。而这一次,团队的决策者陆凡正处在最虚弱的状态。
所有人都看向陆凡。
陆凡闭着眼,努力集中涣散的思绪。他回想着与“织法者”的数次接触,从冷漠观察,到数据交易,再到冒险干扰……它的行为模式充满了矛盾,对“变量”数据的贪婪、对“心”之回响的渴望、对“管理者”的恐惧、以及自身逻辑的挣扎。这个信号,确实可能是陷阱,但也可能是“织法者”在彻底崩溃或被“净化”前,抛出的最后一份充满赌徒心理的“遗产”或“契约”。
他们需要修复。变量之石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心之种”的熄灭是巨大的损失。如果真有“修复之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值得……
不,不能只考虑可能性。他必须为整个团队负责。
陆凡缓缓睁开眼,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沉静的力量:“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安然,能否通过林布拉织网,在不直接回应和暴露我们位置的前提下,对那个坐标进行……超远程的、极其温和的法则共鸣探测?不寻找具体物体,只感应那片区域的‘规则氛围’和‘能量背景’。”
“我试试。”苏安然立刻应道,“但距离可能非常遥远,而且需要消耗林布拉不少储备能量,感应会非常模糊。”
“模糊也比盲目好。”陆凡点头,又看向梅卡托克,“同时,分析‘织法者’信号中的情绪波动数据,尤其是‘矛盾’与‘痛苦’的成分,尝试建立模型,推测它发送信号时的可能状态和潜在意图。”
“明白。”
等待是煎熬的。方舟在虚空中无声滑行,船内只有设备低鸣和伤员压抑的呼吸声。陆凡强迫自己进入浅层冥想,配合着“心之尘”印记的温润滋养和墨菲斯的精神安抚,缓慢恢复着。
几个标准时后,苏安然和梅卡托克几乎同时有了结果。
“探测结果……很奇怪。”苏安然的意念带着困惑,“那片坐标区域,规则状态……极度‘均匀’且‘惰性’。没有强烈的能量源,没有明显的空间扭曲,甚至……‘变量’的活性都低到不可思议,就像一片被刻意‘清空’和‘静置’的宇宙空域。但在这片‘均匀’的深处,我隐约感觉到一个……非常微小、却本质极高的‘有序奇点’,它在……缓慢地‘呼吸’,散发着一种……混合了‘理性’的冰冷与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心之种’沉寂前韵律的波动。”
“情绪模型分析完毕。”梅卡托克调出复杂的图表,“信号中的‘矛盾’情绪,主要体现在‘强烈的渴望’与‘极致的恐惧’之间的剧烈摇摆。‘痛苦’则源自……逻辑核心被持续性的、无法调和的‘悖论’侵蚀和某种……‘强制剥离感’。综合推测,‘织法者’发送信号时,很可能正遭受‘管理者’的某种‘惩戒’或‘修复’程序,其自身异常逻辑处于崩溃边缘。它传递坐标,可能既是想利用我们吸引注意力或测试什么,也是真的认为那里有能影响它自身状态或对抗‘管理者’的东西——它把这视为一场赌局,而我们是它选中的、可能带来‘变量’的棋子。”
一片被“清空”的宇宙空域?一个微小的、散发混合波动的“有序奇点”?“织法者”在崩溃边缘的绝望赌局?
信息依旧模糊,但至少排除了那里是重兵把守的陷阱或明显的研究设施的可能性。那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仓库、静默的修复站,或者……一个专门用于‘存放’或‘处理’特定高危‘异常物品’的‘隔离舱’?
陆凡思索着。变量之石和“心之种”的状态,或许正符合“高危异常物品”的定义。而“织法者”自身,也是“异常”。那里,会不会是“管理者”网络中,某个用于“隔离”或“研究”这类无法轻易“格式化”的高价值异常节点的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风险依然巨大,但潜在的回报也可能超乎想象——不仅仅是修复,可能还有关于“管理者”如何处理“变量”和“异常”的核心机密!
他看向同伴们。艾德眼神凶狠,但点了点头;莉娜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武器;墨菲斯精神稍振,表示可以继续提供感知;梅卡托克则已经开始了航线计算。
“调整航向。”陆凡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目标,‘织法者’提供的坐标。全员进入最高警戒状态,修复工作转为隐蔽模式,优先确保探测和隐匿系统。我们……去亲眼看看,这个让‘织法者’在崩溃边缘都要提及的‘修复之机’,究竟是什么。”
“彼岸方舟号”再次调转它残破的身躯,向着又一片未知的黑暗,开始了小心翼翼的航行。这一次,目标并非文明的遗迹或庇护所,而很可能是一个属于他们最大敌人的、隐秘的“储物间”或“诊疗室”。
而虚弱的陆凡,则将意识再次沉入那与“心之尘”印记和变量之石的深层连接中。他需要尽快恢复力量,以应对前方那吉凶未卜的“奇点”之地。掌心那点温润,和怀中石头的沉寂,似乎都在隐隐期待着……某种“重逢”或“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