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七月底。
许都的夏天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蝉鸣撕心裂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但皇宫德阳殿内,却因冰块的存在而凉爽宜人——这些冰块是从邺城运来的战利品,原是曹操的私藏。
刘备坐在下首,面前摊着一份长长的名单。那是曹操旧部的名单,从文臣到武将,从在邺城被俘的到在各地投降的,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
“主公,”曹豹指着名单上的几个名字,“这些人,可用。”
刘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荀攸、贾诩、程昱、张合、徐晃、张辽……
“程昱不是在邺城战死了吗?”刘备问。
“没有。”曹豹摇头,“曹操让他带着家眷从密道出城,但出城后程昱没有逃走,而是主动来找我军投降。他说……要为曹操收尸。”
刘备沉默片刻:“是个忠义之人。准他收尸,之后带来见我。”
“诺。”曹豹又道,“荀攸、贾诩二人,在曹操死后主动来降。他们说,愿为主公效力,但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不参与对曹氏旧部的清算。第二,若主公他日要伐荆州、江东,他们不出谋划策。”
刘备笑了:“倒是坦诚。准了。还有呢?”
“张合、徐晃在邺城被俘,宁死不降。关将军把他们关在牢里,已经半个月了。”
“张辽呢?”
“张辽在徐州时就已归降关将军,如今在关将军麾下任职,表现很好。”
刘备点点头,手指在名单上轻轻敲击。这些人都曾是曹操的得力干将,如今曹操死了,他们该何去何从?
“军师,”他抬头,“你觉得该如何安置这些人?”
曹豹早有准备:“可分三类处置。第一类,如荀攸、贾诩、程昱,是谋士,有治国之才,可用但需谨慎。可让他们入尚书台,参与政务,但暂不给实权,以观后效。”
“第二类,如张合、徐晃,是猛将,善战但未必忠心。可让他们在军中任职,但需有人监视,且不可单独领兵。”
“第三类,如张辽,已真心归顺,可重用。张辽在吕布麾下时就以忠勇闻名,如今既已归心,当以诚待之。”
刘备沉思良久:“就依军师之言。不过,张合、徐晃那边,我想亲自去劝降。”
“主公要亲往邺城?”
“嗯。”刘备起身,走到窗前,“曹操虽死,但河北未定。我该去一趟,安抚人心,整顿政务。另外……”
他转身,看着曹豹:“吕布那边,也需要安抚。他攻下邺城,立了大功,但毕竟不是咱们的旧部。我若不去,怕他多心。”
曹豹点头:“主公英明。那许都这边……”
“许都有你在,我放心。”刘备拍拍他的肩膀,“我走之后,朝廷政务由你总揽。记住,以稳为主,不可操之过急。”
“诺。”
三日后,刘备启程北上。他只带了一千亲兵,轻装简从,但随行人员却不少——荀攸、贾诩都被他带上了,说是要“沿途请教治国方略”。
从许都到邺城,快马三日可到,但刘备走了整整七天。他每到一处,都要停下来,视察民情,接见当地官吏,有时还亲自下田,与老农交谈。
荀攸和贾诩跟在后面,看着这位新主子的所作所为,心中各有思量。
“文和,”一次休息时,荀攸低声问贾诩,“你觉得刘使君如何?”
贾诩眯着眼,看着远处正在帮一个老农修篱笆的刘备,缓缓道:“仁德是真仁德,但……太仁德了。”
“此话怎讲?”
“乱世之中,过于仁德,恐难成事。”贾诩道,“你看他对那些降将,对曹氏旧部,甚至对普通百姓,都太过宽容。这样固然能得人心,但也容易纵容奸邪。”
荀攸摇头:“我倒觉得,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曹操以严治国,虽能一时平定,但民怨暗积。刘使君以宽治国,看似松散,实则能收长久之效。”
“但愿如此。”贾诩不置可否。
第七日傍晚,一行人抵达邺城。
此时的邺城,已经恢复了秩序。街道整洁,商铺开张,百姓虽然面有菜色,但眼中已有了希望。关羽治军严明,入城后秋毫无犯,还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因此很得民心。
刘备入城时,关羽率众将在城门口迎接。
“云长辛苦了。”刘备下马,扶起正要行礼的关羽。
“主公亲临,未将惶恐。”关羽道,“城中已安排妥当,请主公入府休息。”
“不急。”刘备摆摆手,“我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
“曹操墓。”
曹操葬在邺城西郊,墓不大,但修得很用心。墓碑上刻着“汉故丞相、武平侯曹公孟德之墓”,是关羽亲自题的。
刘备在墓前站了很久,然后深深三揖。
“孟德兄,我来了。”他轻声说,“你放心,你的家眷,我会妥善安置。你的旧部,若愿归顺,我必重用。河北百姓,我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风过松林,飒飒作响,像是在回应。
祭拜完毕,刘备才入城休息。当夜,他在州牧府设宴,为众将庆功。
宴席很热闹,张飞、赵云、陈登等人都在,吕布也来了。这位飞将军攻下邺城后,一直驻守在此,整顿军务,安抚降卒。
“奉先,”刘备举杯,“此次攻克邺城,你居功至伟。我敬你一杯。”
吕布连忙起身:“主公言重了。若无关将军、张将军等人在外围牵制,布一人也难成事。此功,当属全军将士。”
“奉先谦虚了。”刘备笑道,“来,满饮此杯!”
众人皆饮。宴席间,刘备询问战事细节,吕布一一作答。说到曹操自尽时,吕布叹道:
“曹操虽是敌人,但确是枭雄。临终前宁死不降,颇有气节。”
刘备点头:“所以我才让云长以王侯之礼安葬他。英雄惜英雄,虽然立场不同,但该有的敬意,不能少。”
宴席持续到深夜。散席后,刘备单独留下吕布。
“奉先,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主公请讲。”
“曹操虽死,但河北未定。并州有夏侯惇,幽州有曹彰,青州还有零星曹军残部。我想请你率军继续北上,平定河北。”
吕布精神一振:“未将领命!何时出发?”
“不急。”刘备道,“你先整顿兵马,筹备粮草。另外,张合、徐晃二人,我想让你带上。”
吕布一愣:“他们……肯降吗?”
“我去劝。”刘备道,“若他们愿降,就归你麾下。这两人都是良将,若能为你所用,平定河北事半功倍。”
吕布感动:“谢主公信任!”
第二日,刘备去牢中见张合、徐晃。
两人被关在同一间牢房,虽然身陷囹圄,但神情倨傲,见刘备进来,也不行礼。
“二位将军受苦了。”刘备让狱卒打开牢门,自己走了进去。
张合冷笑:“刘使君是来看败军之将的笑话吗?”
“非也。”刘备在两人对面坐下,“我是来请二位出山的。”
徐晃哼道:“请?用牢房请?”
“之前是不得已。”刘备诚恳道,“二位是曹操旧部,忠义可嘉。但如今曹操已死,天下将定,二位难道还要为已死之人殉葬吗?”
张合道:“忠臣不事二主。”
“那要看是什么主。”刘备道,“若主公是明君,自然该忠。若主公是暴君,愚忠就是助纣为虐。二位觉得,曹操是明君吗?”
两人沉默。
“曹操确有雄才,但手段酷烈,百姓苦之久矣。”刘备继续道,“我虽不才,但愿以仁德治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二位将军一身本事,难道不想为天下太平出一份力吗?”
徐晃有些动摇:“刘使君真能善待曹公旧部?”
“我以人格担保。”刘备正色道,“荀攸、贾诩、程昱等人,我已重用。张辽在云长麾下,也深受信任。二位若愿归顺,我必以诚相待。”
张合和徐晃对视一眼。他们知道,曹操死了,曹氏大势已去。再顽抗下去,无非一死。但死,真的值得吗?
“若我们归顺,”张合终于开口,“刘使君要我们做什么?”
“随吕将军北上,平定河北。”刘备道,“待天下太平,二位是留朝为将,还是解甲归田,悉听尊便。”
张合长叹一声,单膝跪地:“未将张合,愿降。”
徐晃也跟着跪下:“未将徐晃,愿降。”
刘备大喜,扶起二人:“好!从今日起,二位就是吕将军麾下大将。望二位尽心竭力,助奉先平定河北!”
三日后,吕布率五万大军北上。张合、徐晃为先锋,赵云为策应,目标直指并州夏侯惇。
刘备亲自送到城外。
“奉先,此去凶险,务必小心。”刘备叮嘱,“夏侯惇虽败,但并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可轻敌。”
“主公放心。”吕布抱拳,“布必平定河北,献于主公阶下!”
大军开拔,烟尘滚滚。刘备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军队,心中感慨万千。
关羽走到他身边:“主公,咱们也该回许都了。”
“嗯。”刘备点头,“云长,邺城就交给你了。记住,以安抚为主,征伐为辅。能不胜而降,最好。”
“未将明白。”
“还有,”刘备顿了顿,“曹操的家眷,好生安置。曹丕、曹植等人,若有才学,可荐入朝中任职。若无才学,就让他们做个富家翁吧。”
关羽犹豫:“主公,斩草不除根,恐留后患。”
刘备摇头:“曹操已死,几个年轻人能成什么气候?况且,我若杀其家眷,与曹操何异?天下人会如何看我?”
关羽叹服:“主公英明。”
三日后,刘备启程回许都。随行的除了荀攸、贾诩,还有程昱——这位曹操的首席谋士,为曹操收尸后,果然主动来投。
路上,程昱问刘备:“使君真不怕曹丕等人将来复仇?”
刘备笑了:“若我治国有方,天下太平,他们凭什么复仇?若我治国无方,天下大乱,没有他们,也会有别人起来反抗。既然如此,何不宽厚些,给曹氏一条生路?”
程昱深深一躬:“使君胸襟,昱佩服。”
回到许都时,已是八月中旬。曹豹率百官在城门口迎接。
“主公一路辛苦。”
“军师辛苦才是。”刘备下马,“许都情况如何?”
“一切安好。”曹豹道,“朝廷政务已上正轨,各州郡官吏陆续来朝觐见。只是……”
“只是什么?”
“荆州刘表、江东孙权都派了使者来,说是祝贺主公平定河北,但实际是来探听虚实的。”
刘备点头:“该来的总会来。军师觉得该如何应对?”
“示好,但不示弱。”曹豹道,“可回赠厚礼,表示友好。但同时也要让他们知道,我军兵强马壮,不可轻侮。”
“好,就依军师之言。”
入宫觐见天子后,刘备回到府邸。书房里,曹豹已经准备好了一摞文书。
“主公,这些是需要您批阅的。”
刘备看着那摞半人高的文书,苦笑:“看来,打仗容易,治国难啊。”
“但非主公不可。”曹豹道,“天下期盼明主久矣。”
刘备坐下,翻开第一份文书。那是关于减免河北赋税的奏请。
他提起笔,想了想,写下两个字:
“准奏。”
窗外,秋风渐起,吹落了庭中梧桐的第一片黄叶。
但刘备知道,春天,总会来的。
而他,要在这之前,为天下铺好路。
一条太平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