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官渡战场东侧十里外的官道上,一支骑兵正在疾驰。约两千骑,人马皆披甲,虽是急行军,队形却丝毫不乱。为首大将,赤兔马,画戟,猩红战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正是吕布。
“将军,前方就是曹军大营了。”副将眭固策马跟上,“探马来报,曹操昨夜率虎豹骑袭营,被陷阵营挡住,激战至今。现在双方都杀红了眼。”
吕布勒住马,举目远眺。果然,数里外火光冲天,喊杀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隐约听见。
“陷阵营……”吕布喃喃道,“高顺那小子,还真够硬的。”
他想起当年在徐州,高顺带着陷阵营跟随自己南征北战。那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带兵打仗从没让人失望过。后来自己兵败投刘备,高顺二话不说也跟着来了。
“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眭固问,“直接杀进去?”
“不急。”吕布眼中闪过狡黠,“曹操袭营,必倾巢而出。他的大营现在一定空虚。咱们先去端了他的老巢,再回师夹击。”
“妙计!”眭固赞道,“只是……曹军大营虽空虚,但工事坚固,咱们两千人恐怕……”
“谁说只有两千人?”吕布笑了,“张飞那莽夫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打仗不含糊。我出发前已经派人通知他,让他率三千骑兵从西侧佯攻。等曹军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咱们再从东侧突袭。”
眭固这才明白,原来吕布早有安排。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等信号。”吕布指着曹营方向,“看到火起,就是张飞动手了。”
话刚说完,曹营西侧果然亮起冲天火光,紧接着震天喊杀声传来——张飞动手了!
“好!”吕布眼中精光一闪,“弟兄们,随我来!”
两千并州狼骑如离弦之箭,直扑曹营东侧。守营的曹军果然被西侧的动静吸引,东侧防守薄弱。吕布一马当先,画戟翻飞,瞬间挑翻几个哨兵,杀入营中。
“放火!烧粮!”吕布大喝。
并州狼骑四处纵火,曹营顿时大乱。粮仓、马厩、军械库接连起火,浓烟滚滚。
“将军!抓到条大鱼!”一个士兵押着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过来。
吕布一看,乐了:“哟,这不是程昱程仲德吗?怎么,曹孟德把你留在营里看家?”
程昱虽然被擒,却不失风度,冷笑道:“吕奉先,你以为偷袭大营就能翻盘?丞相早已料到你会有此一招,营中早有准备!”
话音未落,周围营帐突然掀开,涌出无数弓弩手!原来曹操确实留了一手,在营中设下伏兵,专等偷袭者上钩。
“放箭!”曹军将领大喝。
箭如飞蝗,并州狼骑猝不及防,顿时死伤数十人。
“撤!”吕布当机立断。
但退路已被堵死。曹军伏兵从四面八方杀出,将吕布等人团团围住。
“吕奉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曹军将领大笑。
吕布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中了圈套。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飞将,临危不乱。
“弟兄们,结圆阵!边战边退!”
并州狼骑训练有素,很快结成防御阵型。但曹军人多势众,又是以逸待劳,吕布军渐渐不支。
正危急时,西侧突然传来震天喊杀声。张飞率军杀到了!
“吕奉先!俺来救你!”张飞一马当先,丈八蛇矛如毒龙出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原来张飞佯攻西侧,见吕布这边动静不对,立即率军来援。两军汇合,实力大增。
“翼德,来得正好!”吕布精神一振,“随我杀出去!”
两人并骑冲杀,所向披靡。曹军虽然人多,但挡不住这两位当世猛将,包围圈很快被撕开一道口子。
“追!别让他们跑了!”曹军将领急令。
但吕布、张飞并不恋战,率军且战且退,很快冲出曹营,向官渡主战场方向撤退。
“将军,咱们现在去哪?”眭固问。
吕布回头看了看曹营,大火还在燃烧,但曹军已经开始救火,伏兵也撤回营中。
“去主战场。”吕布道,“曹操袭营,陷阵营死战,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咱们从侧翼杀入,打他个措手不及!”
“可是弟兄们激战一夜,已经疲惫……”
“疲惫也得打!”吕布斩钉截铁,“高顺用命为咱们争取了时间,咱们不能辜负他!”
并州狼骑闻言,无不振奋。他们虽疲惫,但士气高昂。
当吕布率军赶到主战场时,天已微亮。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营门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陷阵营将士的尸体层层叠叠,但营门还在,帅旗还在。高顺拄着断矛,屹立不倒,虽然已经没了呼吸。
“高顺……”吕布翻身下马,走到高顺面前,单膝跪地,“兄弟,我来晚了。”
他伸手,想为高顺合上眼睛,却发现那眼睛怎么也合不上。
“将军,”一个伤兵爬过来,“高将军临终前说……说陷阵营守住了……让您……让您一定要赢……”
吕布眼眶一红。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
“弟兄们!”他翻身上马,画戟直指曹军,“高顺将军和陷阵营的弟兄们,用命守住了营门,守住了主公!现在,该咱们为他们报仇了!随我杀!”
“杀!”并州狼骑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此时,曹操正在指挥虎豹骑做最后一次冲锋。虽然陷阵营全军覆没,但联军援军已经赶到,战局陷入胶着。如果不能在联军合围前拿下刘备大营,他就彻底输了。
“丞相!吕布从侧翼杀过来了!”探马来报。
曹操脸色一变:“吕布?他不是在偷袭大营吗?”
“张飞接应他,已经突围了!”
“废物!”曹操大怒,“传令,分兵一千,挡住吕布!”
但已经晚了。吕布的并州狼骑如狂风般杀入战场,从侧翼直插虎豹骑腰部。虎豹骑腹背受敌,阵型大乱。
“曹孟德!”吕布一眼就看到了曹操,“纳命来!”
他拍马直取曹操。赤兔马快如闪电,画戟如毒龙出洞,沿途曹军纷纷避让。
“保护丞相!”许褚大喝,率亲兵迎战吕布。
两人战在一起。许褚大刀翻飞,吕布画戟如电,都是当世猛将,一时间难分高下。但许褚昨夜激战,又受了伤,渐渐气力不支。
“仲康退下!”曹操拔剑,“我来会他!”
“丞相不可!”程昱急忙劝阻。
但曹操已经红了眼。他知道,今日若不能击退吕布,一切皆休。
“吕布!当年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反我?”
吕布冷笑:“待我不薄?是,在你要用我时,确实不薄。用完了呢?还不是欲除之而后快!曹孟德,你这套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两人再不废话,战在一起。曹操剑法精妙,吕布戟法刚猛,一时间难分胜负。但曹操毕竟年长,又连日劳累,渐渐落了下风。
“丞相小心!”许褚见曹操危急,不顾一切冲过来,挡在曹操身前。
吕布画戟刺到,许褚举刀格挡。“铛”的一声,许褚大刀脱手,画戟余势不减,刺入他胸膛。
“仲康!”曹操目眦欲裂。
许褚咧嘴一笑:“丞相……快走……”
他用力抓住画戟,不让吕布拔出,为曹操争取时间。吕布大怒,一脚将他踢开。许褚倒地,再无声息。
“许褚……”曹操泪流满面。这位跟随他多年的虎痴,最终还是为他战死了。
“曹孟德,该你了。”吕布挺戟再刺。
就在此时,一支冷箭射来,正中吕布左肩。吕布吃痛,攻势稍缓。曹操趁机拨马便走。
“哪里走!”吕布正要追,又有一队曹军杀到,将他缠住。
曹操在程昱、李典的护卫下,向黄河边撤退。他知道,大势已去,现在只能逃命了。
而吕布虽然击退了曹操,但自己也受伤不轻。他拔掉肩头的箭,简单包扎,然后率军继续追杀。
“将军,您受伤了,歇歇吧。”眭固劝道。
“歇?”吕布摇头,“高顺用命守住了营门,许褚用命护主逃走。他们都死了,我这点伤算什么?追!不擒曹操,誓不罢休!”
并州狼骑继续追击。沿途曹军或降或逃,溃不成军。
当吕布追到黄河边时,曹操已经上了一条小船,正向对岸划去。
“曹孟德休走!”吕布张弓搭箭,一箭射去。
箭矢擦着曹操的头皮飞过,钉在船舷上。曹操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划桨。
“将军,咱们也找船追!”眭固道。
吕布看着渐行渐远的小船,知道追不上了。他长叹一声,收起弓箭。
“算了,让他去吧。经此一败,他再也翻不起大浪了。”
他转身,望向战场。晨曦中,联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营门前,陷阵营将士的遗体被一具具抬出,整齐排列。
吕布走到高顺面前,再次单膝跪地。
“兄弟,咱们赢了。你可以瞑目了。”
他伸手,轻轻合上高顺的眼睛。这次,眼睛合上了。
“厚葬。”吕布起身,对眭固道,“所有陷阵营将士,都要厚葬。他们的家人,由我吕布奉养。”
“诺。”
这时,刘备、曹豹等人从营中走出。刘备看到吕布,快步上前。
“奉先!你来得太及时了!若非你率军杀到,后果不堪设想!”
吕布抱拳:“主公言重了。此战之功,首推高顺将军及陷阵营。若非他们死战,等不到我来,营门已破。”
刘备点头,走到高顺遗体前,深深一躬:“高将军忠勇,备铭记于心。”
曹豹在一旁道:“吕将军,你受伤了,快去医治吧。”
吕布这才感觉到左肩剧痛,低头一看,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战袍。
“无妨,小伤而已。”他强笑道。
但话刚说完,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张飞急忙扶住他。
“还说小伤!流了这么多血!”张飞嚷道,“医官!快传医官!”
吕布被抬进营中治疗。这一箭伤得不轻,箭头有毒,虽然及时拔出,但毒素已入血。医官说,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
当吕布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他发现自己躺在病榻上,左肩裹着厚厚的绷带。
“将军醒了!”守在床边的亲兵惊喜道。
吕布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一个人按住。
“别动,伤口会裂开。”是刘备。
“主公……”吕布想行礼。
“免了。”刘备按住他,“奉先,你立了大功,也受了重伤。好好养伤,其他事不用操心。”
吕布问:“战事如何?”
“曹操败退,曹军大部投降。许都已破,荀彧开城归顺。天下……快要太平了。”刘备感慨道。
“那就好。”吕布松了口气,“主公,高顺将军他们……”
“已经安葬了。”刘备道,“我命人在官渡建忠烈祠,所有战死将士,都将入祠供奉,永享香火。”
吕布点头,闭上眼睛。高顺、许褚、还有那八百陷阵营将士,一个个面孔在他眼前闪过。战争就是这样,有人胜,有人败,有人生,有人死。
但至少,他们死得其所。
“奉先,”刘备忽然道,“等天下平定,你想要什么封赏?”
吕布睁开眼,笑了:“封赏?我要那些做什么?能跟着主公打天下,能有一帮生死与共的弟兄,够了。”
刘备感动,握住他的手:“奉先,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主公……”吕布眼眶微红。
这时,曹豹走进来,见两人这般,笑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军师说哪里话。”刘备道,“奉先,这次能大胜,军师谋划居功至伟。从分兵三路到声东击西,从袭取白马到将计就计,都是军师的手笔。”
吕布看向曹豹,这个一直默默站在刘备身后的谋士,确实深不可测。
“曹军师,布佩服。”
曹豹摆手:“吕将军过奖了。若无将士用命,再好的计谋也是空谈。此战,是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胜利。”
三人正说着,张飞闯了进来。
“大哥!曹操那厮逃到河北去了!要不要追?”
刘备看向曹豹。
曹豹沉吟:“曹操虽败,但河北根基尚在。若让他喘过气来,仍是心腹大患。不过……”
他看向吕布:“吕将军有伤在身,需要休养。追敌之事,可暂缓。”
吕布却道:“无妨。给我十日,十日之后,我率军渡河,定擒曹操!”
“好!”刘备拍案,“那就等奉先伤愈。到时,咱们彻底平定河北,还天下太平!”
帐外,阳光正好。官渡的血战已经结束,但天下还未平定。
不过,所有人都相信,离那一天,不远了。
而吕布,这个曾经的三姓家奴,这个反复无常的飞将,终于在生命的这个阶段,找到了值得效忠的主公,找到了生死与共的弟兄。
或许,这就是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