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西北八十里,黄河蜿蜒处,一支骑兵队伍正沿着河岸疾驰。约两万人马,旗帜鲜明,马嘶如雷,正是吕布的西路大军。
吕布骑在赤兔马上,一袭猩红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脸色阴沉,手中的马鞭不时抽打着空气,发出啪啪的脆响,像是在发泄胸中的烦躁。
“将军,再往前三十里就是曹军大营了。”副将眭固策马跟上,小心翼翼地说,“咱们是不是先扎营,派人去联络刘使君?”
“扎什么营!”吕布一鞭子抽在马臀上,赤兔马吃痛,人立而起,嘶鸣声震得周围马匹纷纷不安,“曹操就在眼前,不趁现在杀过去,等他和刘备分出胜负,咱们连汤都喝不上!”
张飞从后面赶上来,瓮声瓮气道:“吕将军,大哥让咱们在侧翼牵制,没让咱们硬冲啊。曹操那厮虽然兵少,但营寨坚固,硬冲伤亡太大。”
“伤亡?”吕布冷笑,“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翼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当年虎牢关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张飞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他确实想打仗,但更听大哥的话。出发前刘备再三交代:西路军的任务是牵制,不是决战。
眭固继续劝:“将军,夏侯惇新败,曹军士气低落。咱们只要在此扎营,做出进攻姿态,曹操就不得不分兵防备。这正是牵制之意啊。”
“分兵?”吕布眼中闪过不屑,“曹操现在还剩多少兵可分?五万?四万?他自己都不够用,还能分兵防咱们?咱们两万大军在此,却只敲边鼓,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吕布的脾气,这位飞将最受不了的就是憋屈。让他看着别人打仗,自己在一旁干等着,比杀了他还难受。
“传令!”吕布勒住马缰,赤兔马前蹄腾空,“全军加速,日落前赶到曹营北侧十里处扎营。明日一早,我要亲眼看看曹操的营寨有多坚固!”
军令如山,大军继续前进。但气氛明显不对了,将领们忧心忡忡,士兵们也窃窃私语。
张飞凑到眭固身边,低声道:“老眭,你看吕将军这架势,怕是要硬来啊。”
眭固苦笑:“将军性子急,最受不得激。这一路上,咱们连战连捷,没遇到像样的抵抗,他就更不把曹操放在眼里了。”
“那咋办?总不能真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吧?”
“只有一个办法。”眭固想了想,“赶紧给刘使君报信,请他来劝。”
“对对对!”张飞一拍大腿,“我这就派人去!”
然而还没等张飞的信使出发,前军探马来报:“将军!前方发现曹军斥候队,约五十骑!”
吕布眼睛一亮:“来的正好!传令,前军轻骑追击,务必全歼,不可放走一个!”
“将军,会不会是诱敌之计?”眭固提醒。
“诱敌?”吕布大笑,“就五十骑,诱什么敌?传令,追!”
一千轻骑如离弦之箭冲出,追击曹军斥候。曹军斥候见状,拔马便走,向北方逃窜。
“追!给我追!”吕布亲自率军追击。
这一追就是二十里。曹军斥候逃入一处山谷,吕布率军追入。山谷狭窄,两侧山崖陡峭。
“停!”吕布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到了此处也谨慎起来,“先派斥候探路!”
斥候去了半晌,回报:“将军,山谷内未发现伏兵,但见地上有新鲜马蹄印,似有大队骑兵刚经过。”
吕布眯起眼睛:“大队骑兵?多少人?”
“至少三千。”
“三千……”吕布沉吟,“莫非是曹操派来阻击咱们的部队?”
张飞兴奋道:“三千怕什么!咱们有两万,吃了他!”
眭固却道:“将军,山谷险要,若真有伏兵……”
“有伏兵又如何?”吕布豪气顿生,“我吕布纵横天下,怕过谁?全军通过山谷,我倒要看看,曹操能玩出什么花样!”
大军缓缓进入山谷。果然,行至半途,两侧山崖上突然竖起曹军旗帜。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伏兵杀出,只有几十个曹军在崖顶喊话:
“吕将军!我家丞相有书信在此!”
一个皮筒从崖顶抛下,落在吕布马前。亲兵捡起呈上,吕布展开一看,是曹操的亲笔信。
信中写道:
“奉先吾弟:别来无恙?当年徐州一别,倏忽数载。闻弟今投刘备,为之爪牙,不胜唏嘘。刘备,织席贩履之徒,假仁假义之辈。弟乃当世英雄,何必屈居人下?若弟愿来,操当虚位以待,共谋大业。若弟执迷,他日战场相见,勿怪为兄不留情面。曹孟德手书。”
吕布看完,脸色阴晴不定。
张飞凑过来:“写的啥?”
吕布将信递给他。张飞看完,勃然大怒:“曹操老贼,竟敢离间!吕将军,你可不能上当!”
吕布冷笑:“我吕布虽不才,但也知道忠义二字。既然投了刘使君,就不会三心二意。”
他抬头对崖上喊道:“回去告诉曹操,要他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吕布不日便取他首级!”
崖上曹军哄笑:“吕将军好大的口气!就怕你有命来,没命回!”
“找死!”吕布大怒,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喊话那人的咽喉。那人惨叫一声,从崖上摔下。
曹军大惊,纷纷退去。
“追!”吕布正要下令,忽听后方传来喧哗声。
“报——将军!谷口被曹军用巨石堵住了!”
吕布脸色一变:“中计了!快,前军加速,冲出山谷!”
然而已经晚了。前方谷口也传来巨响,同样被巨石堵死。两万大军被困在狭窄的山谷中,进退不得。
“哈哈哈!”崖顶上传来大笑声,一个曹军将领现身,“吕奉先,你也有今天!丞相料定你骄横急躁,必会中计。今日这山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吕布抬头看去,认得那人正是曹军将领李通。当年在兖州交过手,是个难缠的角色。
“李通小儿,安敢如此!”吕布咬牙切齿,“有本事下来,与我一战!”
“匹夫之勇,何足道哉?”李通笑道,“我只需在崖上放箭扔石,不需半日,你这两万人马就要全军覆没!”
果然,崖上箭如雨下,滚木礌石纷纷砸落。山谷中无处躲避,曹军顿时死伤惨重。
“结盾阵!”眭固急忙下令。
士兵们举起盾牌,结成龟甲阵,但仍有不少人中箭倒地。
张飞气得哇哇大叫:“曹贼奸诈!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
吕布脸色铁青。他纵横半生,何曾受过这般羞辱?但眼下形势危急,若不想办法脱困,真有可能全军覆没。
“将军,现在怎么办?”眭固急问。
吕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地形。山谷狭窄,长约三里,宽仅三十余丈。两侧山崖高约十丈,陡峭难攀。
“只能强攻一端。”吕布沉声道,“集中兵力,攻破一处谷口。”
“可是崖上有敌军,强攻伤亡必大。”
“顾不了那么多了!”吕布咬牙,“传令,前军攻前谷口,后军攻后谷口,看哪边先破!”
命令传下,曹军开始分头强攻谷口。但谷口被巨石堵死,曹军又在崖上放箭,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谷口仍未攻破,而曹军已伤亡两千余人。
“这样不行。”眭固道,“将军,不如派人攀崖,从上面对付敌军。”
“山崖陡峭,如何攀?”
“末将部下有猎户出身者,善攀爬。”眭固道,“可让他们趁夜色攀崖,若能成功,便可从上面攻击曹军。”
吕布看了看天色,已是黄昏。
“好!就依你之计。挑选善攀者,入夜行动。”
入夜,山谷中燃起篝火。吕布坐在一块大石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飞蹲在一旁,嘟囔道:“要是听大哥的,不来追就好了……”
吕布瞪了他一眼,张飞连忙闭嘴。
这时,亲兵送来干粮和水。吕布接过,食不知味。
“将军,刘使君派信使来了。”亲兵又报。
“快请!”
一个风尘仆仆的骑兵被带过来,正是刘备派来的信使。他呈上一封书信,是曹豹亲笔所写。
吕布展开细看,信中写道:
“奉先将军:闻将军进军神速,已至曹营侧翼,甚慰。然曹操奸诈,善用诱敌之计。将军若急于求战,恐中其圈套。当务之急,乃稳扎稳打,牵制曹军主力。待主公破许都,曹军军心必乱,届时将军再进兵,可收全功。万勿急躁,切记切记。曹豹拜上。”
看完信,吕布沉默良久。
张飞凑过来:“曹军师说啥?”
吕布将信递给他。张飞看完,一拍大腿:“看看!俺就说嘛!曹军师都这么说了,吕将军,咱们还是稳着点好。”
吕布没有回答。他抬头望向夜空,星光点点。忽然,他笑了,笑声中带着自嘲。
“曹豹……说得对。是我太急躁了。”
他想起这些年的经历:从丁原到董卓,从董卓到王允,从王允到袁绍,再到刘备。每一次失败,几乎都是因为急躁,因为受不得激。
“我吕布,难道永远学不会沉稳吗?”
正想着,崖上传来喊杀声——眭固派的攀崖队得手了!
“好!”吕布精神一振,“传令全军,准备突围!”
崖上,五十名善攀的士兵悄悄摸到曹军身后,突然发难。曹军猝不及防,被杀了个人仰马翻。李通大惊,急忙调兵镇压,但崖上空间狭窄,施展不开。
趁此机会,谷口曹军猛攻堵路的巨石。里应外合之下,前谷口终于被攻破。
“冲出去!”吕布一马当先,率军冲出山谷。
李通见势不妙,急忙率军撤退。吕布正要追击,被张飞拦住:“将军,穷寇莫追!小心还有埋伏!”
吕布这次听劝了,勒住马缰:“传令,收兵,退回原处扎营。”
这一战,曹军虽然成功伏击,但吕布军损失两千,李通军损失一千,算是打了个平手。但战略上,吕布吃了个闷亏——他暴露了自己的急躁,也让曹操知道了西路军的虚实。
回到营地,吕布召集众将。
“今日之败,责任在我。”他坦然道,“我太急躁,中了曹操奸计。从今日起,全军按兵不动,就在此扎营,牵制曹军。”
众将面面相觑,没想到一向骄傲的吕布会主动认错。
张飞咧嘴笑道:“吕将军能这么想,那就对了!咱们就在这儿蹲着,看曹操难受不难受!”
眭固也道:“将军能及时醒悟,乃全军之福。”
吕布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传令,加固营寨,多设哨探。再派人与刘使君联络,告知咱们的位置和打算。”
“诺!”
当夜,吕布独自坐在帐中,对着烛火发呆。
帐帘掀开,张飞拎着个酒囊进来:“吕将军,喝点?”
吕布接过,灌了一大口:“翼德,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只会逞匹夫之勇?”
张飞挠挠头:“这话咋说呢……将军勇猛,天下皆知。但打仗嘛,光勇猛不行,还得动脑子。就像今天,要是听劝,就不会中埋伏。”
“是啊。”吕布苦笑,“我这个人,就是受不得激,沉不住气。当年若有曹豹一半的沉稳,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今天这步田地咋了?”张飞瞪眼,“将军现在不是挺好?跟着俺大哥,有仗打,有酒喝,还有人信任。比当年东奔西跑强多了!”
吕布看着张飞,忽然笑了:“翼德,你是个实在人。”
“那是!”张飞得意道,“俺老张最实在!”
两人对饮。酒过三巡,吕布道:“翼德,你回去告诉刘使君,就说我吕布这次一定沉住气,绝不冒进。让他放心攻打许都,西边交给我。”
“好嘞!”张飞一拍胸脯,“包在俺身上!”
酒酣耳热,帐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官渡的夜,深沉而肃杀。
而在曹军大营,曹操收到李通的战报,笑了。
“吕布果然中计了。不过,”他收起笑容,“他能及时醒悟,退兵扎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程昱道:“定是有人劝他。刘备军中,能劝住吕布的,只有张飞和曹豹。”
“曹豹……”曹操喃喃道,“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以前从未听说过,突然冒出来,就成了刘备的左膀右臂。”
“据说原是徐州曹豹,陶谦旧部。但陶谦在时,此人默默无闻,投了刘备后却大放异彩,奇哉怪也。”
曹操眼中闪过忌惮:“刘备得此人,如虎添翼啊。传令李通,继续袭扰吕布军,但不要硬拼。只要牵制住他,不让西路军参战就行。”
“诺!”
程昱退下后,曹操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官渡位置敲了敲。
“刘备,吕布,关羽……三路大军,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各怀心思。吕布急躁,关羽高傲,刘备仁义但优柔。只要我能抓住他们的弱点,未必没有胜算。”
他想起当年官渡之战,袁绍十万大军,不也败在自己手中?
“历史,会重演吗?”
帐外,夜风呼啸,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