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北岸,曹军大营。
连日的激战在营寨各处留下斑驳痕迹:烧焦的木桩、塌陷的土垒、被鲜血浸透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还有隐隐的腐臭味——那是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在春日暖阳下开始腐败。
曹操站在望楼上,用独筒望远镜观察南岸联军动向。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眼袋浮肿,显然多日未眠。
“丞相,统计出来了。”程昱登上望楼,手中拿着一卷帛书,“昨日一战,我军阵亡三千二百人,伤四千余。其中虎豹骑损失五百,是开战以来最大伤亡。”
曹操放下望远镜,声音嘶哑:“敌军损失呢?”
“据探报,约五千。”
“五千……”曹操喃喃道,“刘备有七万大军,损失五千不痛不痒。我军只有五万,损失三千已是伤筋动骨。”
程昱沉默。他知道丞相说的是实情,但这话不能传出去,否则军心会动摇。
“曹仁到哪里了?”曹操问。
“昨夜来报,已到阳翟,距此还有两日路程。”
“两日……”曹操望向南岸,“刘备不会给我们两日时间。”
仿佛印证他的话,南岸传来震天鼓声。联军又开始攻城了。
这次与前几次不同。联军没有全线强攻,而是集中兵力猛攻东侧土坡——那是曹洪防守的区域。
“曹洪还能撑多久?”曹操问。
“土坡守军只剩两千,箭矢礌石已不足。”程昱忧心道,“若再强攻一次,恐怕……”
“告诉曹洪,”曹操斩钉截铁,“守到今晚子时,我派兵接应他撤退。土坡可以丢,人不能全折在那里。”
“诺!”
程昱匆匆下望楼传令。曹操继续观察战场,眉头越皱越紧。
联军这次的打法很刁钻。他们用投石机集中轰击土坡上的箭楼,掩护步兵推进。曹军箭矢射下,联军步兵就举起大盾,结成龟甲阵缓慢前进。到了土坡下,也不急于攀爬,而是用长钩拽拉鹿角拒马,一点点清除障碍。
“刘备军中必有高人指点。”曹操对身边的许褚说,“这种打法,步步为营,不急不躁,摆明了是要用最小的代价啃下土坡。”
许褚瓮声瓮气道:“丞相,让未将带虎豹骑冲一次吧!把攻城的敌军杀散!”
“不行。”曹操摇头,“虎豹骑是最后的王牌,不能轻易动用。况且……”
他指着土坡两侧:“你看那里,刘备埋伏了骑兵。你若出击,正中他下怀。”
许褚定睛一看,果然,土坡两侧的树林中,隐约可见旌旗晃动。若非丞相提醒,他贸然出击,怕是要吃大亏。
“那……那就眼睁睁看着曹洪将军被困?”
曹操没有回答。他何尝不想救曹洪,但现在救,正中刘备下怀。刘备要的就是他分兵去救,然后半路伏击。
“传令西线守军,加强攻势,做出要渡河的样子,牵制敌军兵力。”曹操下令,“再传令中军,准备三千弓弩手,入夜后掩护土坡守军撤退。”
“诺!”
命令传下去,但曹操心中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土坡一丢,东侧防线就破了,联军可以从这里长驱直入,威胁大营侧翼。
“要是奉孝还在就好了……”他忽然想起郭嘉。那个总是病恹恹的谋士,却总能想出奇谋妙计。可惜,天妒英才,郭嘉去年病逝了。
“丞相,有消息从许都传来。”一个信使匆匆登上望楼。
曹操精神一振:“快说!”
“荀彧先生昨日开仓放粮,城中百姓感激涕零,纷纷表示愿与许都共存亡。另外……”信使犹豫了一下,“荀先生斩了许攸,首级悬挂城头。”
曹操一怔,随即长叹:“文若啊文若,你这是何必……”
他明白荀彧的用意:斩许攸,是表明死守的决心,断绝投降的念头。但这也会激怒刘备,让许都攻防战更加惨烈。
“告诉荀彧,”曹操沉默良久,缓缓道,“若事不可为,可……可开城投降。保全城中百姓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信使震惊地看着曹操。他跟随丞相多年,从未听过丞相说过“投降”二字。
“去吧。”曹操摆摆手,背影显得疲惫不堪。
信使退下后,曹操独自站在望楼上,望着南岸连营,忽然笑了,笑声苍凉。
“刘备,刘玄德,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当年煮酒论英雄,我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你吓得筷子都掉了。现在呢?现在你率七万大军来取我性命了。”
他想起那些年的往事:虎牢关前并肩作战,徐州城下把酒言欢,许都宫中同殿为臣。那时候,他们是朋友,是盟友,至少表面上是。
“世事难料啊……”曹操喃喃自语。
这时,土坡方向传来震天喊杀声。曹军终于撑不住了。
曹洪浑身是血,大刀都砍卷刃了,还在奋力厮杀。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五百亲兵,被联军层层包围。
“将军!撤吧!”副将嘶喊,“丞相有令,让咱们撤!”
“撤?往哪撤?”曹洪红着眼,“后面是河,前面是敌军,怎么撤?”
正说着,一支冷箭射来,正中曹洪左肩。他闷哼一声,险些栽倒。
“保护将军!”亲兵们拼死护住曹洪,向河边退去。
联军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被追上,忽然河对岸万箭齐发——曹操调集的弓弩手开始掩护射击。
箭雨如蝗,追兵顿时受阻。曹洪等人趁机跳上接应的小船,向对岸划去。
土坡,终于丢了。
当曹洪被抬到曹操面前时,这位悍将已经昏迷不醒,左肩的箭伤深可见骨,失血过多。
“快!医官!”曹操急道。
医官匆匆赶来,查看伤口后摇头:“丞相,箭上有毒,且伤及筋骨。曹将军这条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曹操脸色铁青:“无论如何,保住他的命!”
“未将尽力。”
曹洪被抬下去救治。曹操站在帐中,久久不语。
程昱小心翼翼道:“丞相,土坡已失,东线门户大开。是否……收缩防线?”
曹操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土坡位置重重一点:“不,不仅不收缩,还要反击。”
“反击?”程昱愕然,“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如何反击?”
“正因为新败,才要反击。”曹操眼中闪过狠厉,“刘备刚得土坡,必以为我军士气低落,防备松懈。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今夜就夜袭土坡,把阵地夺回来!”
程昱倒吸一口凉气:“这太冒险了!万一失败……”
“失败了又如何?”曹操转身,盯着程昱,“仲德,你说实话,照这样打下去,咱们能撑几天?”
程昱沉默。照目前消耗速度,最多五天,曹军就要崩溃。
“既然横竖都是败,不如搏一把。”曹操走到帐外,望着土坡方向,“赢了,可振奋军心,拖延时间等曹仁。输了,无非早几天死。”
程昱知道丞相心意已决,只得躬身:“未将这就去准备。”
当夜,月黑风高。
曹操亲率三千精兵,乘小船悄悄渡河。许褚率五百虎豹骑在岸上接应。他们的目标是夺回土坡。
土坡上,联军正在庆祝胜利。张飞命人宰杀猪羊,犒赏将士。他自己抱着酒坛,喝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曹洪那厮,被俺打得抱头鼠窜!可惜让他跑了,不然定要活捉了献给大哥!”
部下们纷纷奉承:“将军神勇!曹军闻风丧胆!”
正热闹着,哨兵突然来报:“将军!河上有船队靠近!”
张飞扔下酒坛,抓起丈八蛇矛:“多少人?”
“看不清,但船不少,少说也有几十艘。”
张飞酒醒了一半:“曹操那老贼,莫非想夜袭?传令!备战!”
联军匆忙集结。但连日激战,士卒疲惫,反应慢了半拍。等他们列好阵势,曹军已经登陆,杀了上来。
“杀!”曹操一马当先,青釭剑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曹军憋了一肚子火,此刻爆发出来,悍不畏死。联军仓促应战,阵脚大乱。
张飞挺矛迎战曹操,两人战在一起。若是平日,张飞不惧曹操,但他喝了酒,脚步虚浮,竟被曹操逼得连连后退。
“三将军!我来助你!”陈到率白毦兵赶到,加入战团。
曹操见敌军援军已到,知道不可恋战,大喝:“放火!烧营!”
曹军点燃火把,四处纵火。土坡上顿时火光冲天。
“撤!”曹操见目的达到,下令撤退。
曹军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联军扑灭大火,清点损失时,发现粮草被烧毁三成,营帐烧毁大半,伤亡千余人。
而曹军只损失了五百人。
张飞气得暴跳如雷:“曹操老贼!奸诈小人!有本事堂堂正正打一场!”
消息传到南岸大营,刘备眉头紧锁。
“曹操这是困兽犹斗啊。”曹豹叹道,“他知道守不住,所以用险招,想拖延时间。”
“军师,土坡还要不要?”刘备问。
“要,当然要。”曹豹道,“但不能再让张将军守了。曹操既然敢夜袭一次,就敢袭第二次。得换个人,换个打法。”
“换谁?”
“赵云。”曹豹道,“赵将军谨慎,善守。让他守土坡,多设陷阱,广布哨探。曹操若再来,定让他有来无回。”
刘备点头:“好。另外,传令全军,加强戒备,尤其是后半夜。”
曹豹又道:“主公,咱们也不能总防守。曹操夜袭咱们,咱们也可以夜袭他。”
“哦?袭哪里?”
“袭他的粮道。”曹豹眼中闪着光,“据探报,曹军粮草从白马运来,走陆路。咱们可派轻骑绕后,焚其粮车。”
“可是曹军粮道必有重兵把守……”
“所以要声东击西。”曹豹走到地图前,“明日,大军全线佯攻,做出总攻架势。同时,派一支精兵,从上游渡河,绕到曹军后方,焚其粮草。曹操注意力被正面吸引,后方必然空虚。”
刘备沉吟:“此计虽妙,但风险极大。若被曹军发现,这支精兵有去无回。”
“所以人选很重要。”曹豹道,“需胆大心细,能随机应变。”
“谁可胜任?”
曹豹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刘备一愣,随即明白:“军师你要亲自去?”
“正是。”曹豹拱手,“主公,豹蒙您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此战关系全局,豹愿亲往,不成功便成仁!”
刘备感动,握住曹豹的手:“军师不可!你是我左膀右臂,若有闪失……”
“主公放心,豹自有分寸。”曹豹笑道,“况且,我不去,谁去?张将军勇猛但急躁,赵将军稳重但缺变通。唯有我去,才能随机应变。”
刘备见曹豹心意已决,只得同意:“好!但军师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速退!”
“诺!”
计议已定,各自准备。
而北岸曹营中,曹操也在谋划。
“丞相,粮草只够三日了。”程昱忧心忡忡,“若再无补给,军心必乱。”
曹操盯着地图:“刘备今日吃了亏,明日必来报复。传令各营,严加戒备。另外……”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一点:“这里,地势低洼,可设伏兵。若刘备明日强攻,可诱敌深入,在此围歼。”
“可是,我军兵力不足,若分兵设伏,防线更加薄弱。”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曹操眼中闪过决绝,“此战若胜,可重创刘备,逼他退兵。若败……那就败了吧。”
程昱知道,丞相这是要孤注一掷了。
两个枭雄,一个在南岸,一个在北岸,都在谋划着致命一击。
官渡这场大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谁胜谁负,就看接下来这一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