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在并州这一段拐了个大弯,河水浑浊湍急,拍打着两岸的峭壁。三月春风本该温柔,但在这里却被河水卷成了刺骨的寒意。
一支骑兵队伍正沿着黄河北岸向西行进。约三万人的队伍,大部分是骑兵,马匹的嘶鸣声和铁甲碰撞声混在一起,声势惊人。
队伍最前方,两员大将并肩而行。
左边那位,身高九尺,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弓箭随身,手持画戟,座下赤兔马——正是“飞将”吕布。
右边那位,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丈八蛇矛横在马鞍上——自然是张飞。
“吕将军,”张飞扯着大嗓门,“咱们这都走了五天了,连个曹军的影子都没见到,憋屈得很啊!”
吕布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急什么。河内郡就在前面,有仗给你打。”
“俺就是不明白,”张飞挠挠头,“为啥不让俺跟着大哥去打许都,非要来这西路。这差事忒没劲,说是牵制,说白了就是敲边鼓。”
吕布难得地笑了笑:“翼德,你可知丞相……咳,刘使君为何让你我搭档西路?”
“为啥?”
“因为西路最关键。”吕布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中路七万大军看似主力,实则强攻许都必然艰难。东路关羽那边,更多是策应。唯有咱们西路——”
他指着西边:“若能攻下河内,便能威胁洛阳,震动关中。届时曹操不得不分兵来救,中路压力大减。你说,这差事重要不重要?”
张飞眨眨眼,琢磨了一会儿,一拍大腿:“有道理啊!还是吕将军看得明白!”
正说着,前方探马飞驰而来:“报!前方二十里发现曹军哨卡,约三百人驻守!”
张飞眼睛一亮:“来了!吕将军,让俺去端了它!”
“慢。”吕布摆手,“三百人的哨卡,不值得打草惊蛇。绕过去。”
“绕过去?”张飞瞪眼,“就三百人,一个冲锋的事儿!”
“你冲锋完了,消息也就传出去了。”吕布摇头,“咱们要的是突然性。传令全军,转向北面山路,避开哨卡。”
张飞虽然不情愿,但军令如山,只得嘟囔着去传令。
队伍转向北面山路。这条路狭窄崎岖,骑兵行进困难,但确实避开了曹军哨卡。
山路走了半日,前方豁然开朗——一片河谷平原展现在眼前,远处能看见炊烟袅袅,是个村庄。
“原地休息!”吕布下令。
骑兵们纷纷下马,给战马喂水喂料。吕布和张飞则带着几个亲卫,登上旁边的高坡观察地形。
张飞从怀里掏出个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递给吕布:“吕将军,来一口?”
吕布接过,尝了尝,眉头一挑:“酒?”
“嘿嘿,就带了这么一囊,解解乏。”张飞咧嘴笑。
吕布又喝了一口,递回去:“行军途中饮酒,按军法当罚。”
张飞缩缩脖子:“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两人并肩站在坡上,望着远处的村庄。吕布忽然道:“翼德,你跟着刘使君多少年了?”
“那可长了。”张飞掰着手指头算,“从涿郡起兵到现在,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吕布望着远方,“只是觉得,你们兄弟三人,能相伴这么多年,不容易。”
张飞嘿嘿笑:“那是!俺大哥仁义,二哥忠义,俺老张嘛,就剩个义气了。吕将军,说句实话,当初在徐州,俺可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跟你并肩作战。”
“我也没想到。”吕布自嘲地笑了笑,“世事难料。”
正说着,赵云派来的传令兵到了——这是从中路分兵时约定的联络方式,每隔三日互通消息。
吕布看完密信,递给张飞:“中路已攻下鄄城,正在围攻许都。”
“好!”张飞一拍大腿,“大哥动作真快!那咱们也得加把劲了!”
“是啊。”吕布眼中燃起战意,“不能让刘使君小看了咱们西路。”
休息一个时辰后,队伍继续出发。这次不再是隐蔽行军,而是大张旗鼓地沿着河谷平原向西推进。
果然,很快就有曹军探马发现了他们。
河内郡治所怀县,太守府内。
河内太守眭固正焦头烂额。他是个粗犷的武将,原先是黑山贼张燕的部下,后来投降曹操,因作战勇猛被任命为河内太守。但治理地方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报——发现敌军!约三万骑兵,从东面而来,打着‘吕’字和‘张’字旗号!”
眭固猛地站起:“吕布?张飞?他们不是该在徐州吗?”
幕僚颤声道:“应该是刘备分兵西进。太守,咱们河内只有八千守军,其中三千分散在各县,怀县只有五千,这……”
“慌什么!”眭固一拍桌子,“怀县城墙坚固,粮草充足,守他三个月不成问题!速派快马向洛阳求援,再通知各县守军收缩回城!”
“可是,”幕僚犹豫,“敌军都是骑兵,行动迅速,各县守军怕是来不及……”
“那也得撤!”眭固瞪眼,“能撤多少是多少!快去!”
幕僚连滚带爬地跑了。眭固在厅中踱步,心里其实也发虚。吕布的威名他太清楚了,当年虎牢关前独战十八路诸侯,那是何等的威风。张飞也不是善茬,长坂坡一声吼都能吓退曹军。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眭固咬牙,“得主动出击,挫其锐气!”
“太守三思啊!”副将劝道,“敌军势大,咱们应该固守待援……”
“你懂什么!”眭固一挥手,“吕布张飞都是骄横之辈,必轻视我军。我可率精兵出城埋伏,趁其立足未稳,先打他个措手不及。若能斩将夺旗,敌军必乱!”
副将还想劝,眭固已经下令:“点齐两千骑兵,我亲自带队!你守好城,等我好消息!”
当日黄昏,吕布军抵达怀县以东三十里处扎营。
中军大帐刚搭好,探马就来报:“怀县守将眭固率两千骑兵出城,正向我军方向而来!”
“哦?”吕布挑了挑眉,“这眭固倒是胆大。”
张飞兴奋道:“吕将军,让俺去迎战!两千人,还不够俺老张塞牙缝的!”
“等等。”吕布走到地图前,“眭固出城,必有所恃。此处地形如何?”
亲卫回道:“前方十里有一处山谷,名唤‘鬼见愁’,道路狭窄,两侧山坡陡峭,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吕布笑了:“看来这眭固是想伏击咱们。”
张飞不屑:“就他那点人马,也敢设伏?”
“人少才要设伏。”吕布眼中闪过狡黠,“翼德,你说,要是咱们将计就计……”
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张飞听着听着,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妙啊!就这么办!”
半个时辰后,吕布军前队三千骑兵大摇大摆地进入鬼见愁山谷。队伍松散,旗帜歪斜,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两侧山坡上,眭固趴在山石后,看得心花怒放。
“果然骄兵!传令,等敌军过半,听我号令杀出!”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号令,而是身后突然响起的喊杀声。
“杀啊!”
张飞率领一千精骑,不知何时绕到了伏兵背后,从山坡上冲杀下来。与此同时,山谷入口处也被堵死,吕布亲率两千骑兵截断退路。
“中计了!”眭固大惊失色,但此时已无路可退,“弟兄们,拼了!”
战斗在山谷中爆发。曹军虽然被围,但眭固确实勇猛,挥舞大刀左冲右突,连斩十几名吕布军骑兵。
“贼将休狂!燕人张翼德在此!”
张飞纵马而来,丈八蛇矛如毒龙出洞,直刺眭固面门。眭固举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两人战在一起。
战了十余回合,眭固渐渐不支。他本就以勇力见长,但张飞的力气更大,蛇矛又比大刀灵巧,打得他只有招架之功。
“投降不杀!”张飞大喝。
“呸!只有战死的眭固,没有投降的眭固!”眭固咬牙死战。
又战五合,张飞卖个破绽,眭固一刀砍空,被张飞反手一矛杆抽在背上,摔下马去。不等他爬起,几支长枪已经抵住了咽喉。
主将被擒,曹军顿时大乱,很快就被全歼或投降。
张飞提着被捆成粽子的眭固回到大营,往地上一扔:“吕将军,逮着了!”
吕布坐在帐中,看着趴在地上的眭固:“眭太守,别来无恙?”
眭固抬头,啐了一口:“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杀你容易。”吕布淡淡道,“但杀你之后,怀县守军必死战,徒增伤亡。你若肯降,我可保你性命,怀县百姓也可免遭战火。”
眭固冷笑:“我虽出身草莽,但也知道忠义二字。曹公待我不薄,岂能投降?”
“曹操待你不薄?”吕布笑了,“你原是黑山贼,投降曹操后,虽封你为河内太守,但可曾真正信任你?河内郡的要职,不都是曹操亲信把持?你不过是个看门的罢了。”
这话戳中了眭固的痛处。他沉默不语。
张飞在旁边帮腔:“眭固,俺老张说句实话。曹操那厮,用人疑人,你看荀彧、程昱那些谋士还好,咱们这些武将,在他眼里就是工具。用完了就扔。你看徐晃、张辽,当年多受重用,现在呢?”
吕布接着说:“刘使君不同。他待人至诚,关羽、张飞、赵云跟随他多年,情同兄弟。就连我……”他顿了顿,“我当初三姓家奴的骂名天下皆知,刘使君却能以诚相待,委以重任。这般胸襟,曹操可比?”
眭固神色动摇。
这时,帐外传来喧哗声。一个亲卫进来禀报:“将军,抓到几个从怀县逃出来的百姓,说有要事求见。”
“带进来。”
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被带进来,一见眭固,顿时跪倒哭诉:“太守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眭固一愣:“你们是……”
“我们是怀县城外的农户。”一个老者哭道,“昨日曹军为加固城防,强拆了我们的房子,粮食也被抢走了,说是征用。我儿子理论了几句,就被打断了腿……”
另一个妇人也哭:“我丈夫被拉去搬石头,从城墙上摔下来,现在生死不知。太守,您不是说曹丞相的军队是仁义之师吗?”
眭固脸色铁青。这些事他其实知道,但战事紧急,他也没办法。
吕布看着这一幕,缓缓道:“眭固,这就是你效忠的曹操。视百姓如草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刘使君军中,可有强拆民房?可有强征粮草?”
张飞插话:“俺大哥军令如山:擅取百姓一针一线者,斩!伤百姓一人者,斩!”
那几个百姓闻言,转向吕布磕头:“将军若是仁义之师,求将军救救怀县百姓吧!”
眭固长叹一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他抬起头:“若我开城投降,吕将军可能保证不伤百姓,不杀降卒?”
“我以人格担保。”吕布正色道,“不仅不伤,还会开仓放粮,赈济受灾百姓。”
眭固沉默良久,终于道:“我……愿降。”
当夜,眭固写了一封亲笔信,让亲信送回怀县。信中以太守命令,让守军开城投降。
次日清晨,吕布、张飞率军抵达怀县城下时,城门果然大开。副将率领守军在城门口列队请降。
兵不血刃拿下河内郡治,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
洛阳震动。
毕竟,河内郡离洛阳只有一河之隔。吕布军若渡过黄河,一日便可兵临洛阳城下。
而此刻的洛阳,守军不足一万。
皇宫里,那个早已被架空的天子——汉献帝的替身(真身还在许都),听到消息后吓得打碎了茶杯。虽然他只是傀儡,但也知道吕布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快……快向曹丞相求援!”他颤抖着说。
当然,求援信能不能送到曹操手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怀县城内,吕布站在城楼上,望着西面的黄河。河水滔滔,对岸就是洛阳。
张飞兴冲冲地跑上来:“吕将军,咱们要不要渡河?直捣洛阳!”
吕布摇头:“不急。洛阳是空城,打下来容易,守住难。咱们的任务是牵制曹军,现在河内已下,已经完成了大半。”
“那接下来干啥?”
“整顿河内,招兵买马,巩固防线。”吕布目光深邃,“等着曹操派兵来攻。他来多少,咱们吃多少。吃得越多,中路压力就越小。”
张飞虽然觉得不过瘾,但也知道这是正理。
这时,眭固被带上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布衣,神色复杂。
“眭将军,”吕布转身,“河内各县,还需你去招抚。若能劝降各县守军,便是大功一件。”
眭固抱拳:“固既已降,自当效力。只是……有一事相求。”
“讲。”
“曹公……曹操麾下,有一将领名唤史涣,是我旧友,现任野王县尉。此人忠义,若强攻,必死战。我愿亲往劝降,若能成,可免伤亡。”
吕布与张飞对视一眼,点头:“准。给你三日时间。”
眭固躬身退下。
张飞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吕将军,你说这眭固,会不会是假降,趁机跑了?”
“不会。”吕布笃定道,“他是个实在人,既然说了降,就不会反悔。再说了——”
他笑了笑:“他若真跑了,咱们也不亏。河内已经到手,跑个光杆太守,有何可惜?”
张飞想了想,咧嘴笑了:“也是!”
黄河的风从西面吹来,带着水汽和远方的气息。吕布深吸一口气,知道更大的战斗还在后面。
曹操不会坐视河内丢失,援军很快就会到来。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