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二十一年深秋,许昌皇城。
金殿上朝议已散,朱紫公卿鱼贯而出,或三三两两低声交谈,或步履匆匆赶往各自衙署。晨光透过高大的棂窗,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柱,尘埃在光束中缓缓飞舞。空气中还残留着龙涎香和墨汁混合的气味,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气息。
张圣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负手站在巨大的寰宇图前。这幅地图用特制的绢帛绘制,悬挂在整面东墙上,囊括了从东海到地中海的广阔疆域。华朝的疆土用朱砂勾勒,从幽州到交趾,从凉州到夷洲,已连成一片赤红的雄鸡形状。而在西方,拜占庭的金色、波斯的靛蓝、罗马的深紫、以及大片标注为“诸蛮”的灰白区域,犬牙交错。
地图上,几条新画的红线格外醒目:一条从广州港出发,经南洋香料群岛,绕行僧伽罗(斯里兰卡),进入阿拉伯海,最终抵达波斯湾;一条从扬州港北上,经朝鲜、倭国,探索更东方的未知海域;还有一条,从刚刚标注的“新洛港”(美洲西海岸)起始,虚线向东延伸,消失在绢帛边缘。
但张圣的目光,此刻正落在罗马的位置。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拿着一卷刚译出的密报,神色比平日更加凝重。
张圣没有回头:“罗马的消息?”
“是。王平已脱险,正在拜占庭海军护送下前往拉古萨。辛毗在君士坦丁堡提前布置的暗桩发挥作用,成功干扰了鲜花广场的处决,救出部分被囚人员。”诸葛亮顿了顿,“但代价不小。罗马城发生连环爆炸,平民死伤逾百,教廷卫队正在全城搜捕‘东方异端’。威尼斯商会被波及,罗西元老处境艰难。而我们的人……损失了七个。”
张圣沉默片刻:“王平伤势如何?”
“左肩箭伤,失血过多,但无性命之忧。船医已做处理,到拉古萨后会有更好的医治。”诸葛亮展开密报,“他传回的情报,有几个关键点:第一,罗马教廷的保罗枢机已与‘拾荒者’深度勾结,此次清洗行动是双方合谋;第二,‘拾荒者’在罗马的负责人代号‘博士’,常驻亚历山大港,此人可能获得了格物院早期流失的部分技术资料,并已开始仿制和改进;第三,他们提到了‘星阵’。”
最后两个字,让张圣缓缓转过身。
“‘星阵’……”他重复这个词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司马懿已死,但他的遗产还在流传。”
“不止是流传。”诸葛亮走到地图前,手指从罗马移到亚历山大港,再移到更南方的非洲大陆,“王平在密报中说,‘博士’对‘星阵’的了解似乎超出预期,甚至可能掌握了部分节点位置。臣怀疑,司马懿在逃亡西方前,可能已将部分核心情报转移给了‘秩序之眼’的某个派系。”
张圣走到御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紫檀木的桌面。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爱卿以为,‘秩序之眼’——或者说其中的‘拾荒者’派系——他们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诸葛亮沉吟:“从目前的情报看,他们并非单纯的破坏组织。他们在罗马的行动有明确的政治目标:借助教廷的力量,清除华朝在西方的影响力;他们在亚历山大港的技术研究,显示他们对古代知识和现代技术都有强烈兴趣;而他们对‘星阵’的关注……臣以为,他们想要的,可能和陛下一样。”
“控制星阵?”张圣挑眉。
“至少是理解并利用它。”诸葛亮道,“星阵系统调节全球能量流动,若能掌握其原理,理论上可以控制气候、影响地脉、甚至……操纵人心。司马懿当年就曾试图以玉玺为引,撬动昆仑节点的力量。‘拾荒者’若得到他的研究资料,必然会沿着这条路径继续。”
张圣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些冷意:“所以他们才会对格物院的技术那么感兴趣。火器、蒸汽机、电报……这些都是改变物质世界的力量。而星阵,是改变能量世界的力量。他们想两者兼得。”
“这正是最危险的地方。”诸葛亮肃然,“若让一个隐秘组织同时掌握高级技术和能量操纵能力,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掀起风浪,而无需承担国家层面的责任和风险。罗马的骚乱只是开始,未来他们可能在君士坦丁堡、在巴黎、甚至在许昌制造事端。”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远处传来宫人清扫庭院的沙沙声,更显得殿内寂静。
“爱卿,”张圣终于开口,“我们是否操之过急了?”
诸葛亮一愣:“陛下是指……”
“织网计划。”张圣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许昌城的万家炊烟,“我们向西方派遣使节、建立商站、传播文化、输出技术,本意是编织一张以华朝为核心的利益之网、理念之网。但网撒得太大,丝线就难免脆弱。王平在罗马的展示馆,就是一根伸得太远的丝线,被人轻易剪断了。”
诸葛亮走到他身侧,低声道:“陛下,网若不撒开,就永远只能覆盖脚下这一片土地。华朝想要真正长治久安,就必须让文明之光辐射得更远,让四方来朝不仅是口头称臣,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与依附。这个过程……必然会有牺牲。”
“朕知道。”张圣的声音很轻,“只是每次看到阵亡名单,看到那些年轻的名字,总会想,他们本该在家乡娶妻生子,平淡终老。”
“但他们选择了不一样的路。”诸葛亮道,“就像王平,就像在爱琴海牺牲的将士,就像在罗马死去的七个无名者。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为何而战。这是华朝与历代王朝最大的不同——我们给子民的不只是温饱,还有理想,还有看世界的眼睛。”
张圣转过身,看着这位从微末时就跟随自己的谋士。诸葛亮的鬓角已有些灰白,但眼神依然清澈坚定。
“爱卿总是知道该说什么。”张圣拍了拍他的肩膀,“罢了,感伤无益。说说下一步吧。王平到拉古萨后,如何安排?”
“辛毗的建议是,让王平暂时留在拉古萨休养,同时协助整顿我们在亚得里亚海沿岸的情报网络。罗马暂时不能回去了,但威尼斯、拉古萨、甚至更北的的里雅斯特,都可以成为新的支点。”诸葛亮回到地图前,“另外,辛毗本人准备动身前往君士坦丁堡。拜占庭皇帝米海尔一世对我们的态度总体友好,但罗马事件后,教廷必然会对拜占庭施加压力,我们需要巩固这条线。”
张圣点头:“准。让辛毗带一份重礼去,不仅仅是金银珠宝,还有……格物院最新版的《寰宇星图》副本。拜占庭的学者对天文历法有深厚传统,这份礼物,比黄金更能打动他们。”
“陛下英明。”诸葛亮记下,又道,“还有一事。水师总督周瑜从爱琴海发来急报,他们在克里特岛以东海域,再次遭遇不明舰队袭击。这次对方使用了新式武器——一种能投掷爆炸物的弩炮,射程超过寻常弩炮三成。周都督击退了袭击,但‘靖海号’轻伤。”
“又是‘拾荒者’?”
“大概率是。周都督缴获了部分残骸,正在分析。他判断,对方可能已经建立了小型造船工坊和火器作坊,地点很可能在……北非沿岸。”
张圣的目光落在地中海南岸那片广袤的区域。北非,曾经是罗马帝国的粮仓,如今分裂成多个柏柏尔人部落和阿拉伯人小王国,局势混乱,正是隐秘势力滋生的温床。
“让周瑜加强对北非海岸的侦察。”张圣下令,“必要时,可以动用‘潜蛟’小队进行渗透。”
“潜蛟”是海军新组建的特种作战单位,成员从讲武堂和水师精锐中选拔,训练水下潜行、登船突击、敌后破坏等技能,装备了格物院特制的潜水装备和水下推进器。
“臣明白。”诸葛亮应下,稍作犹豫,又道,“陛下,还有一事……关于皇子。”
张圣看向他:“定业怎么了?”
“不是太子殿下,是二皇子张拓。”诸葛亮道,“格物院马尚书前日禀报,二皇子近日常去格物院旁听,对机械和算术表现出浓厚兴趣。马尚书请示,是否可以允许二皇子更系统地学习格物知识?”
张圣微微一愣。张拓是甄宓所生,今年才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没想到这孩子会对格物感兴趣。
“准。”他很快做出决定,“让马钧亲自安排课程,但记住——安全第一。格物院有些实验危险,不可让皇子涉险。”
“是。”诸葛亮顿了顿,轻声道,“陛下,子嗣对学问有兴趣,是社稷之福。大皇子好文史,二皇子好格物,将来一文一理,相辅相成。”
张圣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知道诸葛亮话中的深意——皇子的教育方向,往往预示着未来的权力格局。但他不愿过早将孩子们卷入这些考量。他们的人生,应该有更多选择。
“若无他事,爱卿先去忙吧。”张圣道,“罗马的后续处置,拟个详细章程,晚些时候再议。”
“臣告退。”
诸葛亮行礼退出。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张圣独自站在寰宇图前,目光从罗马移到君士坦丁堡,移到亚历山大港,最后回到许昌。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华朝的疆域,感受着绢帛细腻的纹理。
十年了。
从渤海小洼村的那个濒死少年,到如今坐拥万里江山的华朝开国皇帝,这条路走得惊心动魄,也走得无怨无悔。他改变了这个时代太多东西:推翻了世家垄断,建立了科举取士;推广了新式农具和作物,让百姓不再饥馑;建立了格物院,点燃了工业革命的火种;打造了强大的陆军和水师,让四方不敢轻易来犯。
但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大,对手比他预料的更多。
司马懿虽死,阴魂不散。“秩序之眼”跨越千年,依然在暗处窥视。罗马教廷、拜占庭帝国、波斯萨珊、阿拉伯部落、北欧维京、南洋诸国……每一个势力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算计。而遥远的东方,那片被称为“东胜神洲”的美洲大陆,才刚刚揭开一角面纱。
这张棋局,越来越复杂了。
“父皇。”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张圣回头,看到太子张定业牵着弟弟张拓的手,站在殿门口。张定业今年八岁,已初具储君风范,小脸严肃,身着杏黄常服。张拓则穿着天蓝色小袍,眼睛亮晶晶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制的小风车。
“进来吧。”张圣露出笑容。
两个孩子跑进来,先行礼,然后张拓举起风车:“父皇看!这是马尚书教儿臣做的!有风就会转!”
张圣接过风车。做工粗糙,榫卯处还有些歪斜,但叶片确实能在吹气时转动。他蹲下身,看着小儿子兴奋的脸:“拓儿喜欢做这些东西?”
“喜欢!”张拓用力点头,“马尚书那里还有会自己走的小车,有能喷水的管子,有……”他努力想着词汇,“有能把声音传很远的铜线!儿臣想学!”
张圣摸摸他的头:“好,想学就好好学。但记住,格物之学,不仅是奇技淫巧,更要明白其中的道理。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张拓似懂非懂地点头。张定业在一旁道:“父皇,太傅今日讲了《史记·货殖列传》,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儿臣不明白,若人人逐利,岂不世风日下?”
张圣看向长子。这孩子已经开始思考治国之道了。
“定业,太傅可曾告诉你,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他温和地问。
张定业想了想:“‘故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不错。”张圣赞许道,“所以为政者,不是要禁止百姓逐利,而是要‘因之’——顺应人性,建立规则,让每个人在追求利益的同时,也能造福他人,壮大国家。比如商人贸易,互通有无,利己也利人;比如匠人创新,制作器物,利己也利民。关键在于规则和引导。”
张定业沉思片刻,郑重行礼:“儿臣明白了。谢父皇教诲。”
看着两个孩子,张圣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希望他们平安长大,希望他们学有所成,希望他们将来能继承这个帝国,并把它带向更光明的未来。但前路艰险,暗流涌动,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父皇,”张拓拉拉他的衣袖,“马尚书说,格物院在做一艘能在天上飞的大船,是真的吗?”
张圣失笑:“现在还不能飞,但将来……也许可以。”
“儿臣想坐!”
“好,等做成了,父皇带你们坐。”
父子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内侍来报,几位尚书在政事堂等候议事,张圣才让宫人带孩子们回后宫。
他整理衣冠,走出金殿。午后的阳光正好,洒在汉白玉台阶上,一片辉煌。
前方,政事堂里,帝国的重臣们正在等待。更远方,罗马的硝烟、地中海的波涛、北非的风沙、美洲的密林,都在等待。
而他,是执棋者。
这一步,该落向何处?
他迈步走下台阶,步伐坚定。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