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融棋局
一九五八年八月中旬，星期二。
暴雨初歇，德辅道东兴大厦十楼的百叶窗还挂着水珠。
红木办公桌上，三份文件被陈东摆得齐整——左侧是东兴实业上月300万港元净利润的财务报表，右侧是医药研究院“金刚烷胺8月末拿批文”的进度报告，中间摊着幅东南亚航线图，新加坡、曼谷、马尼拉的港口被红笔圈得醒目。
助理阿明轻叩门扉，声音恭敬：“陈董，汇丰的安德森经理、恒生的李经理、廖创兴的陈主管已按您的时间安排到了会议室，分别是九点、十点半、下午一点的场次。”
陈东指尖在航线图的新加坡港上顿了顿，起身整理好西装领口，语气笃定：“今天不是谈‘借钱’，是给东兴选未来十年的金融臂膀。让安德森先生先过来。”
会议室里，骨瓷茶具泛着温润的光。
但安德森刚接过陈东递来的航线图，端茶的手便微微一顿。
这位英籍高级经理扫过报表上“300万月净利润”的数字，再看向航线图上的红圈，眼神立刻从客套转为锐利。
“安德森先生，”陈东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绕弯，“东兴现金流足够支撑《香江报》油麻地厂房改造的80万预算，今天请您来，是谈更长远的事。”
他指尖点在航线图上：“未来三年，《香江报》要推东南亚海外版，金刚烷胺要出口新加坡、曼谷，甚至欧洲，我们需要一家能跟上这个节奏的银行——不是简单的贷款，是跨境结算、多币种管理、全球渠道对接的综合支持。”
安德森放下茶杯，身体前倾，语气比刚才郑重了数倍：“汇丰的全球网络就是为东兴这样的企业准备的。我们可以提供500万港元综合授信额度，利率低至3.8%，这是给跨国企业的优惠价。”
“同时为贵司开设英镑、新加坡元多币种账户，东南亚的报刊发行款、药款，通过我们的电报系统，保证三日到账。”
“额度是基础，效率才是关键。”陈东微微摇头，提出更具体的要求，“如果下周《香江报》海外版要在星洲付印，广告商的信用证能不能48小时内开出？金刚烷胺出口的外汇核销，能不能同步加急办理？”
“我立刻向伦敦总部申请，为东兴开通‘战略客户快速通道’。”安德森毫不犹豫地承诺，“所有跨境结算手续费减半，核销、信用证办理全程专人跟进，绝不耽误贵司的上市和发行节奏。”
陈东点头，将一份《香江报海外版发行计划概要》推过去：“方案我留下，下午给您答复。希望汇丰能让我们看到‘全球网络’的真正价值。”
10点半，会客室里茶香袅袅。
恒生的李经理没急着谈额度，反而先递上一份厚厚的纸质方案，封面上印着“东兴专属本土金融服务计划”，透着浓浓的本土务实感。
“陈生，汇丰的全球网络我们比不了，但恒生在本地和东南亚侨汇圈深耕了二十年。”李经理指着方案里的合作银行名单，“曼谷的中华银行、吉隆坡的马来亚银行，都是我们的老伙伴——《香江报》的海外发行款走侨汇渠道，比洋行快一天，手续费还能省15%。”
他顿了顿，报出核心条件：“我们给300万港元授信，利率3.9%。另外附赠两项专属服务：一是为东兴配2名专属客户经理，不管是报社的广告款核对，还是医药采购的资金调度，一个电话，半小时内上门对接；二是本地结算全优化——您说报社广告款多是支票，我们保证中午前收到票据，下午三点前入账；员工工资每月5号，我们派押运车直接送到公司，分文不差，不用您派人跑银行换零钱。”
陈东翻到方案里“本地采购垫资”那页，追问：“油麻地厂房改造要进大批印刷设备，供应商要预付30%，恒生能不能先垫资，等设备验收后再还款？”
“没问题！”李经理拍了下桌子，“只要有采购合同，垫资期限最长3个月，期间不额外收利息。而且您120间诊所药房以后要进药品包装材料，我们也能帮着对接本地供应商，账期还能再谈。”
陈东将方案合上：“很务实的方案，下午和汇丰的答复一起给到您。”
下午1点，酸枝木办公室里。
廖创兴的陈主管刚坐下，就见陈东主动递过一杯工夫茶，开口带着熟悉的潮汕乡音：“陈主管，听潮阳同乡说，廖董（廖宝珊）在西环收了不少货仓改住宅，短短几年就建了十几座高楼，真是咱们胶己人的魄力。”
陈主管一愣，随即露出亲近的笑容，语气也热络起来：“陈生也是潮汕人？廖董常说，潮汕人在香港打拼，靠的就是敢闯敢干！”
“咱们银行吸纳的存款，大半都是海外潮汕同乡的血汗钱，廖董把这些钱投去西环建楼，也是想给同乡们在香港安个家——德辅道西那栋廖创兴大厦，底层是银行，上面全是住宅，刚盖完就被同乡抢着买了。”
陈东指尖摩挲着茶杯沿，看似随意地追问：“听说公安、公源那些货仓拆了建楼，资金压得不少吧？银行把存款投这么多去不动产，要是遇到同乡集中提款，会不会周转不开？”
这话正戳中廖创兴的隐忧，陈主管眼神闪烁了下，连忙解释：“陈生放心，咱们物业不愁卖！再说廖董在旺角还收了弥敦戏院的地块，要建30层的大厦，到时候一开盘就能回笼资金。”
他话锋一转，递上方案：“咱们给您200万授信，利率3.7%，全港最低！东兴的本地现金存取、零钞兑换全免费上门，以后您在九龙开诊所、报社分销点，我们分行能当天开户，还能帮您对接廖董手里的闲置物业——都是现成的好地段。”
陈东看着方案上“3.7%利率”的字样，心里清楚，廖创兴此时已将75%的存款投进了地产，这份“优惠”背后藏着巨大的流动性风险。
他面上却露出诚恳的神色：“陈主管的诚意我心领了，廖董的为人和眼光，潮汕同乡都佩服。但东兴现阶段主攻海外业务，确实用不上这么多本地授信。”
他话锋一转，给出关键的“钩子”：“不过我个人一直想在西环、旺角布局些物业，不管是诊所还是报社分部，都得有自己的场地。咱们都是潮汕人，以后肯定有打交道的地方——要是廖董那边有物业想周转，或者银行需要本地商户支持，东兴随时愿意接。”
陈主管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那太好！我回去就跟廖董提一嘴，咱们同乡之间，生意也好谈！”
陈东起身送他，特意强调：“后续东兴的零钞兑换、小额现金周转，全交给廖创兴。先让兄弟们熟悉起来，以后办事才顺手。”
送走三位银行家，陈东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雨后的德辅道。
刘律师将三份方案并排放在桌上，疑惑地问：“廖创兴利率最低，又有同乡情分，真不考虑把部分业务交给他们？一年能省不少利息。”
“利息是小钱，未来的机会才是大钱。”陈东转身，指尖点在廖创兴的方案上，“廖宝珊把银行当成自己的地产提款机，75%的存款全砸进物业，这种玩法撑不了多久。1961年前后，只要有风吹草动，必然会引发挤兑。”
“到时候他们为了救银行，只能拍卖西环的住宅、旺角的地块，甚至廖创兴大厦的物业。”
他拿起笔，在方案上圈出“西环”“旺角”两个地名：“现在跟他们搞好同乡关系，让他们帮咱们处理本地现金业务，既显得自然，又能随时掌握他们的物业动态。”
“等到危机爆发，我以‘潮汕同乡’的身份站出来接手物业，既帮他们解了燃眉之急，又能以低价拿下核心地段的资产——这比省那点利息划算百倍。”
刘律师恍然大悟：“您是要‘先结善缘，再收硕果’？”
“没错。”陈东语气沉稳，开始部署，“给汇丰发确认函：接受500万综合授信，将《香江报》海外版跨境结算、金刚烷胺出口外汇管理、主要对公业务全部转移过去。”
“致电恒生李经理：本地广告款结算、员工工资代发全委托他们，明天让客户经理上门对接。”
他最后拿起廖创兴的方案，对阿明吩咐：“给廖创兴陈主管送两斤凤凰单丛茶，附张便签，就说‘同乡好茶，以后常聚’。再让财务把报社的零钞兑换业务全转过去，每周主动联系一次陈主管，问问他们的物业动态。”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航线图和廖创兴的方案上。
陈东知道，这场“金融布局”里，汇丰是开拓海外的矛，恒生是稳住本土的盾，而廖创兴，将是未来收割核心资产的关键伏笔。
“备车，去油麻地厂房工地。”陈东拿起公文包，“银行的棋局落定了，该让实业蓝图快点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