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在药物和精心护理下,何粥粥的高烧终于退去,体温恢复了正常。咳嗽、流涕等感冒症状也逐渐减轻,从生理指标上看,她似乎正在从这场来势汹汹的流感中康复。
然而,周深和康复师团队的心,却随着体温计的读数恢复正常,一点点沉入了冰窖。
他们惊恐地发现,疾病的潮水退去后,露出的并非是被冲刷干净的沙滩,而是一片仿佛被风暴肆虐后、更加荒芜沉寂的废墟。何粥粥并没有如他们所期盼的那样,恢复到生病前的状态。恰恰相反,她似乎被这场高烧带离了更远。
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她的眼睛里。
曾经,那双眸子虽然懵懂,却偶尔会闪烁出好奇、喜悦或专注的光芒。尤其是在画画时,当她调出一种满意的颜色,或是完成一幅自己感到开心的作品时,眼里会漾起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亮光。生病前,她甚至开始会用这双眼睛追随周深的身影,在他离开时流露出不舍,在他归来时闪烁出安心。
但现在,那一点点好不容易被点亮的光,仿佛被高烧的余烬彻底烧尽了。她的眼神变得异常空洞,像是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翳。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视线没有焦点,对周围的一切——无论是周深的轻声呼唤、康复师拿出的新玩具,还是窗外飞过的小鸟——都失去了反应。那种迟钝,比疾病发作前更加令人心惊,仿佛她的灵魂被抽离,只留下一具安静得过分的躯壳。
语言能力的倒退更是触目惊心。她不再尝试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连之前清晰说出的“水”、“果”这样的单字也彻底消失了。当周深像往常一样,拿着水杯,用缓慢清晰的语调引导她:“粥粥,喝水水”,她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杯子,嘴唇纹丝不动,仿佛根本不理解这几个音节的涵义,也不理解这个动作与自己的需求有何关联。她甚至对“深深哥哥”这个称呼也失去了反应,周深的出现和离开,似乎再也无法在她平静无波的眼底激起一丝涟漪。
更让周深感到心痛的是,她似乎连“喜好”都失去了。康复师拿出了她之前最爱的那盒有着明亮黄色的颜料,她无动于衷;周深把她生病前常常抱在怀里的那个软乎乎的泰迪熊放在她手边,她的手却始终垂着,没有丝毫去触碰的意图。那些曾让她嘴角微微上扬的色彩和触感,如今再也无法抵达她的内心。
她仿佛又退回到了更早之前,那个几乎完全封闭的状态,甚至比那时更加沉寂。那时,她的封闭中还带着些许不安和躁动;而现在,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万籁俱寂般的漠然。
周深站在病床边,看着安静地坐在轮椅里、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的何粥粥,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北极的冰原上,四周是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绝望。之前所有的努力、那些点滴积累的进步、那份小心翼翼呵护的希望火种,似乎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彻底冻结、掩埋了。
康复师团队进行了紧急评估,结果令人沮丧。何粥粥的认知反应水平、注意力持续时间、以及对外界刺激的反馈能力,都出现了显着的下滑,甚至低于她半年多前的基准水平。
“这是严重的退行性表现。”陈主任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高烧和感染引起的炎症风暴,可能对她本就脆弱的神经连接造成了二次打击。我们现在无法预测这种退行是暂时的功能性抑制,还是……结构性损伤的体现。这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最坏的心理准备……”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周深的心里。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将自己重新深深藏进贝壳里的女孩,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希望,原来是有冰点的。而此刻,他正站在这个冰点上,感受着彻骨的寒冷,不知春天何时才能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