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何粥粥烦躁不安地扭过头,拒绝了他递过去的水杯,连之前清晰说出的“水”字也仿佛被遗忘,周深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强压下内心的慌乱,按响了呼叫铃。
主治医生陈主任很快赶来,仔细检查了何粥粥的生命体征,又翻看了最新的体温记录和用药情况。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眉头微微蹙起,表情严肃。
周深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陈主任,她……她好像不认识我了,连之前会说的词也……”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无法继续。
陈主任示意周深到病房外的走廊谈话。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仪器滴答声。
“周先生,”陈主任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您观察到的情况,我并不意外。对于何小姐这样经历过严重创伤性脑损伤的患者来说,她的大脑功能本就处在一个极其脆弱和不稳定的平衡状态。”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通俗的比喻:“您可以想象,她的大脑神经网络,就像一片经历过大地震后,刚刚开始艰难重建的区域。很多通路是临时的、脆弱的,信号传输非常不稳定。”
周深专注地听着,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陈主任继续解释:“高烧、感染这类全身性的应激状态,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只是一场需要熬过去的病痛。但对于何小姐,这无异于在那些脆弱的神经通路上,又引发了一次剧烈的‘余震’。身体为了优先应对疾病,会重新分配资源,可能会暂时‘关闭’或‘减弱’一些被认为非生存必需的高级功能区域,比如语言、精细动作控制等。这就是您看到的‘退行’现象。”
他看向病房方向,语气带着一丝医生特有的无奈:“不仅是高烧和感染,强烈的情绪波动——比如极度的恐惧、焦虑或者兴奋——也可能成为诱因,导致她已恢复的功能出现暂时性,甚至……在某些不幸的情况下,可能是永久性的倒退。”
“永久性?”周深的心猛地一紧,脸色瞬间苍白。
陈主任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提到‘永久性’,是为了让您对最坏的情况有心理准备。但就何小姐目前的情况来看,更大概率是暂时性的功能抑制。等这次流感彻底痊愈,炎症消退,身体状态平稳后,通过我们重新加强康复训练,很大概率能够逐步找回失去的功能。但这需要时间,而且过程可能会比第一次学习更加艰难,需要极大的耐心。”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见过太多类似案例的感慨:“这种在康复过程中出现的、因各种因素导致的功能波动和倒退,是我们神经康复领域最常见,也最令人无奈的情况之一。它非常考验患者本人、家属以及我们医护人员的耐心和毅力。前进两步,后退一步,甚至是前进三步,后退两步,都是常态。”
周深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消化着这些信息。医生的解释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的困惑和恐惧之门,虽然门后的景象依然严峻,但至少不再是完全未知的黑暗。他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病情反复”,而是由何粥粥特殊的身体状况决定的、一种可能长期存在的挑战。
“我明白了,陈主任。”周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谢谢您的解释。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控制感染,让她平安度过急性期。”陈主任明确指示,“在她身体不适的这段时间,尽量减少对她的认知要求,不要强迫她说话或做精细动作,以免增加她的烦躁和挫败感。重点是保证休息、补充营养和水分,给予她身体恢复所需的基本支持。情感上,您的平静陪伴就是最好的稳定剂。”
周深点点头,将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他回到病房,看着床上因不适而蹙眉昏睡的何粥粥,心中虽然依旧沉重,却少了几分盲目的恐慌。
他知道了敌人是谁,知道了战斗的残酷性和长期性。这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战役,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轻轻握住何粥粥滚烫的手,低声道:“没关系,粥粥,我们慢慢来。无论退后多少步,哥哥都会陪着你,重新走回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基于理解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