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洛依身份的揭露,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刘远洋的心湖,激荡起层层波澜。前朝遗孤,太医之女,国仇家恨,生死离别……这些原本只存在于史书或话本中的词汇,如今却与那个清冷如兰的女子紧密相连。他心中对她的感觉,在好奇与探究之外,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怜惜。
自溪边夜谈后,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刘远洋没有将她的秘密告知任何人,包括龙兀骨。而刘洛依,虽依旧深居简出,但面对刘远洋时,那层冰封的外壳似乎薄了一些。
刘远洋去竹林小楼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有时是借着探讨医术的名义,带去一些他在山中发现的稀有草药;有时是拿着改进后的织机部件,请她试用并提意见;有时,甚至只是单纯地送去一些中原式样的点心或书籍——这些是他通过漕帮的渠道,费尽心思才弄到的。
起初,刘洛依依旧客气而疏离,但刘远洋的真诚与恰到好处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浸润着她干涸的心田。她开始会收下他的礼物,偶尔也会就医术或典籍中的某个问题,与他进行简短的交流。她的见解往往独到而深刻,让刘远洋受益匪浅。
这一日,刘远洋带着一个新做成的、利用浮力和杠杆原理的自动喂鸟器来到竹楼。他将一小撮米粒放入装置,挂在楼前的竹枝上,不多时,便有鸟儿飞来啄食,触发机关,米粒自动落下,引得鸟儿欢快鸣叫。
刘洛依站在窗前,看着这新奇的小玩意儿和窗外嬉戏的鸟儿,清冷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刘远洋捕捉到这一抹笑意,心中竟有种莫名的成就感,比成功建造水车还要喜悦。他笑道:“看来这些小生灵也很喜欢这新玩具。”
刘洛依转过头,看着他,目光柔和了些许:“你总是能想出这些……有趣又实用的东西。”
“穷极无聊,瞎琢磨罢了。”刘远洋谦虚道,随即话锋一转,“整日闷在楼里也不好,我看后山有几株兰花开得正好,香气清幽,洛依姑娘若有兴趣,不妨一同去看看?”他试探着发出邀请,这是第一次邀她走出竹楼。
刘洛依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看着刘远洋期待而坦荡的眼神,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走向后山。阿木识趣地远远跟在后面。
山间空气清新,兰花的幽香若有若无。刘洛依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散步了,她放慢脚步,偶尔会停下,仔细辨认路旁的草药,轻声告诉刘远洋它们的名字和功效。刘远洋认真地听着,不时提出一些问题。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白皙的侧脸上,为她清冷的气质增添了几分暖意。刘远洋看着她的侧影,心中一片宁静。这一刻,没有国仇家恨,没有颠沛流离,只有山间的清风,幽兰的芬芳,和身旁这个渐渐卸下心防的女子。
“你知道吗?”刘洛依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以前在宫里……我是说,在家里的时候,我也常这样和……和父亲去药圃。他总会考我各种药材的性状,答对了,就有奖励。”她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追忆与哀伤。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过往。
刘远洋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常说,医者父母心,悬壶济世,不分贵贱。”刘洛依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可是最后,我们连自己都救不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刘远洋心中一痛,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泪水,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觉得太过唐突。
刘洛依却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动作,她迅速别过脸,用袖子轻轻拭去泪痕,再转回头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只是眼圈微微泛红。
“对不起,失态了。”她低声道。
“无妨。”刘远洋温声道,“有些情绪,压抑久了,反而伤身。说出来,会好受些。”
刘洛依抬眼看着他,目光复杂,有感激,有脆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刘远洋,你……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真的只是游历吗?”
刘远洋知道,她开始真正地想要了解他了。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他沉吟片刻,决定部分坦诚。他没有提及晋王和具体的技艺之争,只说自己因掌握了一些不为权贵所容的技艺,遭人迫害,不得不远离故土,南下避祸。
“所以,我们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刘远洋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也有一丝共鸣。
刘洛依静静地听着,没有追问细节。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背负着秘密、却在努力活着、甚至试图照亮他人的男子,冰封的心湖,似乎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活着,便好。”她最终,只轻轻说了这四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回寨的路上,他们的话不多,但一种无声的暖流,却在彼此心间缓缓流淌。
刘远洋知道,要融化她心中的坚冰,还需要时间和更多的真诚。但至少,今天,他看到了那冰层下的柔软与温度。
而刘洛依,在回到那清冷的竹楼后,第一次没有立刻感到那种蚀骨的孤独。窗外,那个小小的自动喂鸟器还在工作,鸟儿叽叽喳喳。她走到书桌前,看着那未写完的诗句,提笔蘸墨,在后面轻轻添上两行:
“幽谷生兰蕙,清香为谁发?风雨自朝夕,何须美人折。**幸遇知音客,微光暖心扉。**”
添罢,她看着那新添的诗句,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