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警钟声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整个黑苗寨如同被惊醒的蜂巢,瞬间“活”了过来。原本依靠在墙垛后小憩的猎手们猛地睁眼,抓起手边的武器;负责后勤的妇孺迅速将最后一批滚木礌石推到指定位置;隐藏在寨墙各处射击孔后的弩手,调整呼吸,将冰冷的弩箭对准了山下唯一那条蜿蜒而来的山路。
刘远洋与龙峒并肩站在主寨门上方最坚固的望楼里,透过垛口向外望去。天色微熹,晨雾如纱,笼罩着层峦叠嶂。但在那雾气缭绕的山路尽头,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蠕动的黑线,如同侵袭堤坝的蚁群,伴随着金属摩擦碰撞的隐约声响,缓缓逼近。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准备。”龙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举起右手。身旁的旗手立刻举起一面黑色的三角旗。
官军的前锋是约百人的刀盾手,小心翼翼地推进,不断用长矛戳刺着道路两旁可能存在的陷阱。他们显然得到了告诫,行动颇为谨慎。然而,黑苗寨的陷阱,远不止于道路两旁。
当先头部队踏入距离寨墙约一百五十步的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时,异变陡生!
“咔哒!咔哒!”几声机括脆响,从地面和两侧的树林中猛地弹射出七八根被削尖、用火烤硬的巨大毛竹,如同床弩发射的巨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地撞入官军队列!
“噗嗤!”“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几名躲闪不及的刀盾手连人带盾撞飞,锋利的竹尖穿透皮甲,带出蓬蓬血雨。队形立刻出现了一阵混乱。
“有埋伏!小心脚下!”带队把总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警告已经晚了。就在队伍混乱之际,脚下看似坚实的土地突然塌陷,露出一个个伪装巧妙的“陷蹄坑”,坑底密布着削尖并涂抹了毒液的竹签!又有十几名兵卒惨叫着跌入坑中,非死即伤。
这只是开胃小菜。
官军主力在后方观战的指挥佥事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蛮寨”的防御如此刁钻。他挥动令旗,前锋后撤,弓箭手上前!
近百名弓箭手在盾牌掩护下,向前推进到约百步距离,开始向寨墙抛射箭矢。
“举盾!”龙峒大吼。
寨墙上的苗人猎手们纷纷举起准备好的厚木盾牌,或是利用垛口掩护。哆哆哆的箭矢钉入木头的声音密集响起,间或夹杂着一声闷哼,是有箭矢穿过缝隙射中了守军。
“弩手!对准那些弓箭手,自由散射!”刘远洋冷静下令。
早已蓄势待发的重型踏弩发出了沉闷的弓弦回弹声!近三十支粗长的弩箭,如同毒蜂般居高临下地扑向官军弓箭手阵列!这些弩箭力道极大,普通的皮盾难以完全抵挡,瞬间就有七八名弓箭手被射穿盾牌或身体,倒地哀嚎。官军的箭雨顿时稀疏了不少。
“混账!”指挥佥事勃然大怒,“盾牌手掩护!云梯!给我上!先登寨墙者,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更密集的盾牌掩护下,数十名扛着简易云梯的悍卒,嚎叫着冲向寨墙。同时,后方推出了几架简陋的、带有撞角的攻城槌,在号子声中,开始撞击厚重的包铁寨门。
“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敲击在每一个守寨苗人的心上。
真正的血战,开始了。
“滚木!礌石!给我砸!”龙峒目眦欲裂。
早已准备好的守军奋力将沉重的滚木和边缘锋利的石块推下寨墙!轰隆隆的巨响中,正在攀爬云梯的官军如同下饺子般被砸落,筋断骨折,惨不忍睹。更有那布满铁刺的“夜叉檑”被推下,沿着寨墙斜面滚动,所过之处,血肉模糊。
但官军人数太多,攻势如潮。很快,就有悍勇者顶着伤亡,攀上了寨墙垛口!
“杀!”龙峒拔出腰间的厚背砍刀,第一个冲了上去,刀光闪过,一名刚冒头的官军脑袋便飞了出去。猎手们纷纷怒吼着迎上,用砍刀、用铁矛、甚至用猎叉,与爬上来的官军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
刘远洋没有参与肉搏,他紧握着弩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专门狙杀那些看似头目、或者对守军威胁最大的目标。他的箭法算不上顶尖,但冷静和精准弥补了不足,接连射倒了三名试图扩大缺口的官军小旗。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寨墙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不断有人从寨墙上坠落,有官军,也有黑苗的猎手。鲜血染红了粗糙的木石寨墙,顺着缝隙流淌,空气中弥漫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黑苗寨的猎手们悍勇无比,凭借地利和一股血勇,竟然一次次将攀上寨墙的官军砍杀下去。但官军仿佛无穷无尽,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寨门在攻城槌的持续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后的顶门柱开始出现裂痕。
刘远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寨门的失守,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官军涌入寨内,等待黑苗寨的,将是一场屠杀。
他看了一眼身旁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的龙峒,又望向寨子后方鹰嘴崖的方向。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