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山海关内外却无半分年节喜庆,唯有朔风怒号,卷起千堆雪。
天未亮,慕容婉已率队出发。二十名精挑细选的士卒,人人内穿特制保暖皮袄,外罩白色伪装披风,背负十日干粮、绳索钩爪、特制药粉及短弩。为减负重,未着铁甲,只配轻便皮甲。另有五匹驮马,驮着备用物资与信鸽笼。
“将军,”副队正是一名老猎户出身的斥候,名叫赵老七,压低声音道,“从此处往长白山,约四百里。若天气晴好,三日可至外围。但如今这风雪……怕是要多走两日。”
慕容婉望向东北,天地间一片混沌,视线难及百丈。“无妨,稳妥为上。记住,此行首要为探查,非厮杀。若遇女真或朝鲜人,能避则避。”
“遵命!”
小队如一群幽灵,悄无声息没入关外茫茫雪原。马蹄裹布,踏雪无声。慕容婉一马当先,手中握着一枚特制的罗盘——这是韩灵儿以古法结合陈芷兰的感应特制,指针不仅指南北,更会受异常寒力影响而微颤。
行出五十里,风雪渐弱,天地却更显死寂。积雪深及马腹,队伍行进艰难。偶见雪原上倒毙的野鹿、狍子,尸体已冻得僵硬,覆盖着晶莹冰霜。
“停。”慕容婉忽然勒马。她翻身下马,蹲身查看雪地上一行新鲜的、似爪非爪的足迹。足迹大如脸盆,深入雪中半尺,边缘光滑如镜,仿佛被极寒瞬间冻结。
赵老七凑近细看,脸色微变:“将军,这……不是熊,也不是虎。这爪印……太大了,而且,您看这雪——”他抓起一把爪印旁的积雪,那雪竟在掌心瞬间凝结成坚硬的冰粒!
“是寒龙之力外泄影响的生灵?”慕容婉皱眉,“避开这行足迹,绕道。”
午后,天色却愈发昏暗。明明未到申时,却如同入夜。空中铅云低垂,云层中隐约有淡蓝色的电光游走,却无雷声。
“天象诡异。”慕容婉抬头,心中不安更甚。她怀中的罗盘指针,此刻正微微震颤,指向正北偏东——正是长白山方向。
当夜,小队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扎营。不敢生火,众人挤在临时挖出的雪洞中,嚼着冻硬的干粮。气温已降至呵气成冰的程度,饶是众人体格强健,又有特制药粉御寒,仍觉寒气透骨。
“将军,您听——”值夜的士卒忽然低声道。
慕容婉凝神细听。风雪声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吟啸。非兽非禽,悠长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似从天际传来。随着这吟啸,地面传来极其轻微的、有节律的震颤。
“是寒龙。”慕容婉沉声道。她取出纸笔,就着雪洞外微弱天光,迅速记录:“腊月三十,申时三刻,闻地底异啸,伴规律微震。寒龙活跃度增加。”
她将记录塞入细竹管,绑在一只信鸽腿上。信鸽振翅,在昏暗中向北飞去——山海关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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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山海关镇守府。
林惊澜正与苏泰密谈。秦般若、陈芷兰、韩灵儿、柳如烟在座。
“苏泰格格,”林惊澜指着辽东地图,“依你之见,若朝廷支援叶赫部兵甲粮草,布斋贝勒能在多大程度上牵制努尔哈赤?”
苏泰目光灼灼,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王爷,我叶赫部虽不如建州兵强马壮,但据守辉发河、叶赫城一带,地利险要。若得朝廷支援,我可说服兄长,出兵袭扰建州后方粮道,并联络乌拉部、辉发部残存势力,共同施压。不敢说能击败努尔哈赤,但令其首尾难顾,延缓其对长白山的投入,应当可行。”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努尔哈赤近年来大力招揽萨满,军中亦有诡异手段。前次清洗,我部数名勇士死状凄惨,浑身结满冰霜,似非人力所为。王爷若要对抗寒龙之力,或许……也需有所准备。”
陈芷兰忽然开口:“格格所说的萨满诡异手段,可能详细描述?死者除了结冰,可有其他异状?”
苏泰回想道:“据幸存者言,死者生前似被无形寒气侵入,动作渐缓,最终僵立不动,体表迅速覆盖冰霜。更奇的是,尸体周围数尺,草木皆枯,地面结出黑色冰晶。”
“黑色冰晶……”陈芷兰与秦般若对视一眼,“这与幽冥火种吞噬生机的特性有些相似,但表现不同。火种灼热暴烈,此为极寒死寂。或许,那些萨满掌握了某种利用寒龙散逸力量的邪法。”
林惊澜沉思片刻:“柳如烟,从库中调拨铁甲五百副、强弓一千张、箭矢三万支、粮食五千石,秘密运往叶赫部。另,请韩姑娘准备一批御寒、清心的药物,一并送去。”
苏泰起身,右手抚胸,郑重一礼:“苏泰代兄长及叶赫部子民,谢王爷大恩!此批物资,必用于抗奴大业,绝不辜负朝廷信任!”
“格格请起。”林惊澜虚扶,“物资三日内启运。此外,本王有一不情之请——格格可否暂留山海关?一来,便于双方联络;二来,陈姑娘她们研究寒龙特性,或需向你请教萨满之术的相关见闻。”
苏泰略一迟疑,随即爽快应道:“苏泰愿留。只是……需派人传信回部,告知兄长。”
“自然。”林惊澜点头,又看向陈芷兰,“陈姑娘,你们的研究,可有进展?”
陈芷兰取出一张新绘的图表:“王爷,这几日我持续感应寒龙脉动,发现其活跃程度与星相、特别是北方玄武七宿的位移高度相关。昨夜丑时,玄武壁宿移至中天时,寒龙脉动达到一个峰值。结合苏泰格格所言萨满邪术……或许,努尔哈赤与朝鲜国师,正是在利用特定星相时辰,进行某种仪式,加强他们与寒龙之间的‘联系’,甚至……试图引导其力。”
她指向图上几个标记点:“若此推测成立,那么下次关键时辰,可能是……正月初七,玄武虚宿当值之夜。距今还有七日。”
“七日……”林惊澜目光锐利,“慕容将军应已接近长白山。柳如烟,飞鸽传书,将此推测告知慕容婉,令其重点注意正月初七前后,天池方向的异常。”
“是!”
苏泰听着众人讨论,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她忽然道:“王爷,诸位,我部萨满曾传下一则古老歌谣,或许与此有关。”她轻声吟唱起来,是发音古朴的女真语,音调苍凉悠远。
秦般若凝神细听,待她唱罢,缓缓翻译:“‘七星连珠指玄渊,冰魄流光镇龙眠。若得黑水灌天眼,寒龙翻身覆坤乾。’”
“黑水……天眼……”陈芷兰喃喃重复,忽然眼睛一亮,“天眼,可能就是指‘天池之眼’!黑水……难道是某种特殊的、至阴的液体?歌谣意思是,需要以‘黑水’灌注天眼,才能彻底释放或控制寒龙?”
林惊澜立刻追问:“苏泰格格,可知‘黑水’为何物?”
苏泰摇头:“歌谣传自远古,含义早已模糊。但……我依稀记得,部中老萨满提过,长白山深处有‘黑水潭’,其水色如墨,触之冰寒彻骨,永不结冰。只是那地方是禁地,无人敢近。”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
窗外,风雪又起。而远在数百里外的长白山中,慕容婉小队正艰难跋涉,逐步逼近那个牵动天下风云的冰雪秘窟。
信鸽穿透风雪,带来新的指示与警示。而距离正月初七,还有六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