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六,晨。
林惊澜一行离京北上。五百铁骑皆配双马,马裹毡蹄,人着厚裘。队伍中数辆特制马车,内设炭炉,供秦般若、陈芷兰、韩灵儿乘坐。车辕上插着摄政王旌节与“惊澜军”赤旗,在凛冽朔风中猎猎作响。
出德胜门不过三十里,天地已然变色。官道两侧的枯草尽数覆上厚厚白霜,远山如披素缟,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能穿透层层衣裘。
陈芷兰裹着狐裘,靠坐在车内,手中捧着一只小巧的暖炉。她脸色比前两日好些,但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车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低垂,日光惨淡。
“越往北,那股‘饥饿’的脉动越清晰。”她低声对同在车内的韩灵儿与秦般若道,“寒龙像是在……吞噬着北地的生机与寒气,壮大自身。我能感觉到,辽东方向的‘寒意’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南移。”
秦般若闭目感应片刻,点头道:“天地气机确实异常。寻常寒冬,阴气虽盛,却有阳和潜藏。如今这寒气,却带着一股暴戾的死寂。若任其蔓延,恐怕不止辽东,连蓟州、宣府都要受影响。”
韩灵儿正检查药箱中的药材,闻言抬头:“陈姐姐,以你之见,那冰魄玄珠若真被破坏或取走,可有修复或替代之法?”
陈芷兰摇头:“古籍中只言‘珠在龙眠’,未提如何炼制或修复。不过……既是至寒之气凝结而成,或许在极寒绝地,或有类似之物。但这需机缘,非人力可强求。”
车队昼行夜宿,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第二日过通州,运河已完全封冻,冰层厚达数尺。往年此时,漕船虽减,仍有破冰船维持航线,如今却一片死寂。岸上村落,多处房屋被冰霜覆盖,百姓缩在家中,柴薪价格已涨了三倍。
第三日入永平府地界,官道上开始出现零星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往南而行。问之,皆言家乡井水结冰,土地冻硬如铁,今冬麦种不下去,只能往南寻条活路。
“王爷,”柳如烟策马至林惊澜车旁,低声道,“永平府守备来报,境内已冻毙牲畜逾千头,冻伤百姓数百。府库存粮、柴薪只够支撑半月。更棘手的是,军中火器因严寒,多有炸膛、失灵之险。”
林惊澜掀起车帘,望着官道旁瑟缩的灾民,眼神凝重。“传令永平府,开仓放粮赈济,组织民壮清扫道路,搭建避寒棚。军中火器暂缓使用,多备弓箭、长矛。另,飞鸽传书京城,请户部速调拨御寒物资、粮食北上,沿途州县一体配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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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九,山海关在望。
关城巍峨,雄踞山海之间,此刻却被一层晶莹的冰壳包裹,在惨淡日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关外,雪原茫茫,天地一色。
慕容婉亲率众将出关十里相迎。她银甲外罩白狐裘,眉梢眼角皆凝着冰霜,却依旧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如鹰。
“末将慕容婉,恭迎王爷!”她单膝跪于雪中,身后将士齐刷刷跪倒,甲胄摩擦声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林惊澜下马扶起:“慕容将军辛苦。关外情形如何?”
慕容婉引众人入关,边走边禀:“自冬至异象后,关外气温已降至历年最低。女真兵马后撤五十里,但斥候活动频繁。朝鲜使团已深入长白山五日,努尔哈赤派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尾随,似在‘保护’,又似在监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三日前,末将派出的一支斥候小队传回消息,他们在长白山西麓一处山谷,发现大量朝鲜僧侣活动的痕迹,且有……挖掘坑洞。坑洞周围,气温反常地高,积雪融化,露出黑色岩石,岩石上刻有与兽皮图相似的符文。”
众人入得镇守府大堂,炭火熊熊,却仍驱不散渗入骨髓的寒意。
陈芷兰刚坐下,便从怀中取出兽皮图副本与译稿,仔细对照慕容婉所言。“黑色岩石……反常高温……这很可能是寒龙之力外泄,或是有人试图破坏封印节点。王爷,必须尽快派人深入查探,最好……能靠近那‘天池之眼’。”
林惊澜凝视着墙上巨大的辽东舆图,手指点在长白山天池位置:“天池地处长白山主峰之巅,终年积雪,此时更是冰封万里。寻常兵马难以抵达,即便抵达,若遇女真或朝鲜人,必起冲突。”
秦般若此时开口:“王爷,妾身或可一行。玄阴真气不惧严寒,轻功亦可攀越险峰。带三五轻功好手,潜入查探,应比大队人马便宜。”
“不可。”林惊澜摇头,“秦姑娘武功虽高,但长白山如今情况不明,寒龙之力诡异,若孤身遇险,难以照应。况且,你需与陈姑娘配合,研究遏制寒龙之法。”
他沉吟片刻,决断道:“慕容将军,从你麾下挑选二十名最精锐、最耐寒、最擅山地潜行的士卒,由你亲自带队,三日后秘密出发,前往长白山天池区域。任务有二:一,查探朝鲜使团与女真兵马真实意图及进展;二,寻找‘天池之眼’与‘冰魄玄珠’线索,但绝不可轻举妄动,一切以安全传回情报为先。”
“末将领命!”慕容婉抱拳,眼中闪过战意。
“王爷,”柳如烟匆匆而入,“关外有异动!半刻钟前,关楼哨兵发现,西南方向三十里处雪原上,有一小队人马正快速接近,约五十骑,打着……叶赫部的旗帜!”
“叶赫部?”林惊澜眼神一动,“布斋的人?放他们过来,但只准首领带三人入关。其余人在关外三里处扎营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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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镇守府偏厅。
三名风尘仆仆、身着厚厚皮袍的女真人被引入厅中。为首一人摘下皮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难掩英气的脸庞,竟是一名女子!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五官深邃,眼眸明亮,腰间佩着一柄镶有宝石的弯刀。
“叶赫部,叶赫那拉·苏泰,奉我兄长布斋贝勒之命,求见大明摄政王!”女子以流利的汉语朗声说道,声音清脆如冰凌相击。她右手抚胸,行了一个女真礼节,目光坦荡地看向主位的林惊澜。
林惊澜微微颔首:“苏泰格格请坐。不知布斋贝勒遣格格前来,所为何事?”
苏泰却不坐,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纸,双手奉上:“王爷,这是我兄长冒死得到的密信抄本。努尔哈赤与朝鲜国师达成密约:朝鲜助其取得长白山‘神物’,事后,努尔哈赤割让鸭绿江以南三百里草场予朝鲜,并承诺十年不犯其境。而努尔哈赤得‘神物’后,将借其力,一统女真诸部,而后……南下叩关!”
柳如烟接过羊皮纸,迅速浏览,脸色微变,递给林惊澜。纸上以女真文与汉文双语书写,内容与苏泰所言基本一致,末尾还有几个努尔哈赤麾下将领的签名画押。
“此等密约,布斋贝勒如何得到?”林惊澜问。
苏泰眼中闪过一丝悲愤:“我兄长麾下有一名心腹将领,其女被努尔哈赤强纳为妾,无意中听闻此事,冒死传讯。努尔哈赤察觉后,已将那将领全家处死,并开始清洗叶赫部内亲我兄长之人。我兄长派我来,一是示警,二是……求援!”
她单膝跪地,抬头直视林惊澜:“王爷!努尔哈赤野心勃勃,若真得‘神物’,必成大明心腹大患!我叶赫部愿为大明前驱,牵制建州!只求朝廷能支援兵甲粮草,并……在我部危急时,施以援手!”
厅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噼啪声,以及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林惊澜凝视着跪地的女真女子,缓缓道:“格格请起。朝廷对辽东诸部,向来一视同仁。努尔哈赤若真勾结外邦,图谋不轨,大明自不会坐视。兵甲粮草,可酌情支援。但——本王需知,长白山所谓‘神物’,究竟为何?你叶赫部,又知道多少?”
苏泰起身,犹豫片刻,低声道:“我部萨满曾言,长白山底沉睡着一尊‘冰夷之神’,其力可封冻千里。远古时,有仙人以九枚‘冰魄珠’镇之。努尔哈赤与朝鲜国师所求,恐怕便是破坏封印,释放神力,再以萨满邪术操控……此事若成,不止大明,我女真诸部,亦将沦为努尔哈赤奴役之下的冰原亡魂!”
她的话,与兽皮图记载、陈芷兰感应相互印证。
林惊澜与慕容婉、秦般若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如烟,安排苏泰格格一行人歇息。慕容将军,挑选精锐之事照常进行。秦姑娘、陈姑娘,我们需重新推演长白山之行。”林惊澜起身,语气沉凝,“时间,恐怕比我们想的更紧迫。”
窗外,风雪愈疾。而遥远的白山黑水之间,一场关乎北疆命运的暗战与探险,即将在冰封绝地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