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歌那一声清叱，不像人言，更像是一道无形的律令。
金色的光，并非从她体内爆发，而是凭空而生。
仿佛这片正在崩塌、被“抹除”的虚无空间里，本就潜藏着一股至高无上的意志。此刻，这股意志被唤醒了。
天玄剑那足以“删除”万物的规则之剑，划在金光之上，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就像是墨水滴进了熔金，瞬间被同化、消解，连存在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嗯？”
天玄剑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真正意义上的波动。
那是一种上位者发现棋盘上出现了一枚不属于自己规则的棋子时，所产生的错愕与审视。
她确实忽略了萧倾歌。
一个龙气衰竭，被天道诅咒的末代帝储，在她这尊规则初成的鬼神面前，比李闲这个身负异数气运的“天策侯”还要孱弱。她本该像风中残烛，在自己规则的领域内，第一个熄灭。
可现在，这支残烛，却点燃了整片虚空。
“吼——！”
一声高亢、威严的龙吟，在李闲和萧倾歌的神魂深处同时炸响。
那不是声音，是权柄的宣告。
金光汇聚，以萧倾歌为中心，迅速勾勒出一道庞大到遮蔽了楼顶月光的轮廓。
龙！
一条通体由最纯粹的皇道气运凝聚而成的金色巨龙！
它比李闲在南境初见时，那条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小金龙，要庞大凝实了数倍不止。龙鳞清晰，龙须飘荡，一双龙目开阖间，是江山社稷的缩影，是万民信念的聚合。
它没有理会天玄剑，只是低下那颗威严的头颅，用金色的龙角，在萧倾歌的额前轻轻蹭了蹭，姿态亲昵而臣服。
正在崩塌的望江楼，停住了。
那些化作流沙的木屑，那些剥落消散的墙壁，在金光的照耀下，仿佛时间倒流，重新凝聚、组合。
不，不是恢复原状。
而是被强行扭曲成了另一番模样。
以两人为中心，脚下被抹除的虚无被金光填满，化作一片金色的琉璃地砖，上面烙印着山川河岳的纹路。四周消散的梁柱，则化作一根根盘龙金柱，撑起了一片只属于帝王的、小小的“朝堂”。
天玄剑的“鬼域”，被这股更加霸道的力量，硬生生挤开了一角！
李闲握着萧倾歌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冰凉与微微的颤抖，更能感受到那股透过她身体、作为媒介而降临的、浩瀚如渊的皇道龙气。
他心念电转，毫不犹豫地“舔”了上去。
【叮！宿主与‘圣月皇朝人皇龙气（复苏中）’产生深度规则交互！开始解析……】
【警告！目标位阶极高，蕴含‘人道’、‘皇权’、‘敕令’等多重至高规则！解析过程将对宿主精神产生巨大负荷！】
【叮！宿主称号【三军神主】被动触发！你对皇权所属的军阵煞气拥有天然亲和力，部分解析压力被抵消！】
【叮！宿主身份【天策侯】被动触发！你的行为被视为‘复兴皇朝’，获得龙气临时认可！获得临时感悟：‘皇道敕令（残片）’！】
【皇道敕令（残片）：言出法随的雏形。在龙气笼罩范围内，你的言语将被赋予部分‘律令’权重，可对低于你位阶或与你存在因果链接的目标，进行规则层面的干涉。】
脑海中的信息流一闪而过，李闲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感从心底升起，仿佛自己也成了这片金色领域的一部分。
他看着对面那个白裙黑发、美如鬼魅的女人，咧嘴一笑，那笑容里重新充满了底气和痞气。
“老板娘发威，后果很严重。”他向前一步，与萧倾歌并肩而立，反手将她冰凉的手掌握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传递着一丝暖意，同时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大半个身子护在身后。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这话看似是狐假虎威的叫嚣，实则是将刚刚获得的“皇道敕令”感悟，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催动了起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造反”二字，仿佛化作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天玄剑的神魂之上。
她那完美无瑕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正常的潮红，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晃，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人皇龙气……”
天玄剑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真正的情绪。
那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病态的贪婪。
她看着那条盘旋在萧倾歌身后的金色巨龙，就像是饥饿了千年的饕餮，看到了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的功德，是为她续命！难怪……难怪这龙气竟能复苏到如此地步！”她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发出一阵空灵而诡异的笑声。
“李闲，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她左眼的狡诈，右眼的凌厉，嘴角的温和，眼底的畏缩，以及周身的虚无，五种特质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一种纯粹的、属于“鬼神”的疯狂。
“区区一道残存的龙气，也敢在我面前称‘朕’？”
“今日，我便屠了你这假龙，夺了你这气运，看看谁，才是这天玄城真正的主人！”
话音未落，她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猛地向两侧拉开。
“五鬼……搬山！”
轰！
整座天玄城，在这一刻，都仿佛轻轻震动了一下。
无数凡人肉眼看不见的、代表着欲望、贪婪、恐惧、怨憎的灰色气流，从城中赌场、青楼、黑市、刑场……各个角落升腾而起，化作五道肉眼可见的灰色洪流，跨越空间，疯狂地涌向望江楼顶！
这不是灵气，不是煞气，而是人心！是众生之念！
天玄剑，在以一城之私欲，饲养她这尊“鬼神”！
五道灰色洪流在她身后汇聚，没有化作山峦，而是凝聚成了五尊巨大而模糊的鬼神虚影。
一尊，手持算盘，拨弄间，因果错乱。
一尊，手持利刃，挥舞间，虚空割裂。
一尊，手持幻镜，光影中，真假难辨。
一尊，手持枷锁，缠绕处，厄运降临。
一尊，手持丝线，连接着其余四尊，也连接着天玄剑的本体。
“五鬼运财”的本质，在这一刻，被她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李闲和萧倾歌面前。
她运的，从来就不只是财货。
更是人心，是气运，是命！
“老板娘，顶住！”
李闲低喝一声，却没有得到萧倾歌的回应。
他只感觉自己握着的手掌愈发冰冷，甚至能感到一丝生命力正随着那璀璨的金光一同流逝。
她清冷的脸上已是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仿佛她整个人都成了那条金色巨龙的祭品，用自己的存在，勉强支撑着这片最后的皇权威严。
但她的眼神，依旧坚定如初。
金色的皇道龙气与那五道灰色的人心洪流，在小小的楼顶之上，展开了最直接、最原始的碰撞。
金光普照，净化万邪。
灰气汹涌，污染一切。
盘龙金柱在灰气的侵蚀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光芒忽明忽暗。地面上烙印的山川河岳图，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皇道龙气虽位格至高，但终究是无根之水，而天玄剑的五鬼之力，却能源源不断地从整座天玄城汲取力量。
此消彼长之下，胜负已然注定。
“没用的。”天玄剑的声音在灰雾中回荡，带着胜券在握的快意，“在这天玄城，我，就是天！”
“天？”李闲忽然笑了，笑得无比讽刺，“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但天道也最讲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算计人心，窃取气运，自以为是天，可你的账，算对了吗？”
他的目光越过天玄剑，死死锁定那尊手持算盘，正在疯狂计算、寻找龙气领域破绽的“狡诈之鬼”，朗声道：“喂，那个账房先生！你家主子这笔烂账你都敢接？算错账，可是要杀头的！”
他猛地抬起手，并指如剑，遥遥指向那尊鬼神虚影。
“我以天策侯之名，敕令！”
“你之因果，归我！”
这是诈术，是恐吓，更是他将“皇道敕令”与自身“万物皆可舔”的因果链接能力，结合起来的第一次尝试！
他赌的，就是这尊鬼神并非无懈可击！它既然是“狡诈”的化身，那必然与“因果”、“算计”有关！
那尊手持算盘的鬼神虚影猛地一滞，拨弄算盘的动作停了下来。
它那模糊的面孔转向李闲，仿佛在确认这道命令的来源。
下一秒，天玄剑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尖啸：“你敢！”
晚了。
李闲的“天策侯”身份，是圣月皇朝最后的帝储亲封，承载着复兴皇朝的“天策”。
他的命令，在这片龙气领域之内，拥有了不容置疑的权重。
那尊“狡诈之鬼”的虚影，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竟开始剧烈扭曲，一道灰色的因果丝线，被从它体内强行抽出，跨越空间，瞬间连接到了李闲的身上！
【叮！规则交互强制达成！你与‘规则聚合体·狡诈之鬼’建立了临时因果链接！】
【你获得了临时能力：‘因果清算’！】
“噗——！”
天玄剑猛地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液，她身后的五鬼虚影瞬间变得不稳定起来，尤其是那尊“狡诈之鬼”，更是黯淡了近半。
她强行斩断了与那缕因果的联系，却已然受创。
她死死地盯着李闲，眼神里的贪婪被惊骇与暴怒所取代。
“你……你竟然能驾驭龙气？！”
“不好意思。”李闲抹了把嘴角因强行催动规则而渗出的血丝，笑得像个赢了钱的赌徒，“我是侯爷，给老板娘打工的，有点权限，很正常吧？”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了。
天玄剑气息一乱，皇道龙气瞬间反扑，金光大盛，将汹涌的灰雾重新逼退。
天玄剑看着李闲，又看了看他身后脸色愈发苍白的萧倾歌，眼中疯狂的神色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理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李闲。”
“天策侯。”
“我记住你了。”
话音落下，她身后的五尊鬼神虚影，连同那漫天的灰色洪流，瞬间倒卷而回，没入她的体内。
她的身形迅速变得虚幻、透明。
整座被强行维持的望江楼，在失去了两种规则之力的支撑后，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彻底的崩解。
楼板、梁柱、墙壁，在同一时间化为齑粉。
狂风倒灌，月光重临。
李闲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便朝着下方的万丈深渊坠落而去。
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同样失去力量、身体一软的萧倾歌揽入怀中。
“老板娘，抓紧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看着怀中双目紧闭，眉宇间满是疲惫的萧倾歌，感受着两人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脸上却没有半分惊慌。
他低头，看向下方那奔腾咆哮、漆黑如墨的黑龙江江面，嘴角反而翘起了一抹兴奋的弧度。
今晚，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