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那句轻飘飘的“这样谈起生意来,才算对等”,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面。
然而,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中央那个“温和”的天玄剑,脸上诡异的笑容彻底凝固。他体内的气息,像是失控的火山,开始了疯狂的、自噬般的融合。
那道手按剑柄的“凌厉”分身,最先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身体化作一道惨白的剑光,被强行扯入主体的胸膛。
紧接着,那个眼神闪烁的“狡诈”分身,满脸绝望地化作一缕灰气,盘旋而上,钻入主体的天灵盖。
那个瑟瑟发抖的“怯懦”分身,则化作一团黑雾,从脚底涌泉穴融入。
最后,是那个始终如木偶般的“虚无”分身,它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消散成点点星光,如同飞蛾扑火,没入主体的眉心。
这不是回归,是吞噬。
是一场发生在神魂层面的,惨烈无比的同类相食。
楼顶的狂风骤然停歇,连崖下咆哮的江水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变得遥远而虚幻。
一种极致的死寂和冰冷,开始从那个融合了四道分身的身影上弥漫开来。
他的身形依旧单薄,但那件宽大的黑袍,却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内里那恐怖的质变,开始寸寸碎裂,化作黑色的蝴蝶,被无形的风卷走,消散在惨白的月光下。
黑袍尽褪。
露出的,不是一个男人。
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美到不似凡人的女人。
她身着一袭比月光更清冷的银白长裙,三千青丝如瀑,未经任何束缚,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她的五官像是用最锋利的冰刀,在最纯粹的美玉上雕琢而成,每一分都带着令人心悸的精致,每一寸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不是温婉的美,不是娇艳的美,而是一种锋利如剑、空灵如鬼的美。
她的眼睛里,没有星辰,只有两片寂静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深渊。
“搞了半天……”李闲脸上的痞笑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强行咧开,只是弧度显得有些勉强,“原来‘天玄剑’是位老板娘?早说嘛,对女士,我一向很温柔的。”
他嘴上花花,心念却早已如惊雷般炸开,死死“舔”住了对方那全新的、恐怖绝伦的气息。
【叮!规则交互判定中……目标‘天玄剑’存在状态发生跃迁!‘天玄剑’非生命体,非魂体……重新解析中……】
【警告!检测到高位格规则聚合!目标判定为:规则聚合型‘鬼神’雏形!】
【名称:天玄剑(???)】
【身份:???】
【状态:人鬼共生,规则同体】
【???】
【备注:她是悬在天玄城上空的一柄剑,也是盘踞在欲望深处的一尊鬼。当人与鬼神不再是主仆,而是‘我即是你’,买卖的,便不再是货物,而是命运。】
李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鬼神!
不是风水师驱使的鬼,不是修士炼化的魂,而是真正掌握了部分天地规则的、超越了寻常生灵范畴的“鬼神”!
一旁的萧倾歌,反应比他更为直接。
在女人现身的那一刻,她那双见惯了皇室珍宝的凤眸中,没有丝毫惊艳,只有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握剑的手,指节已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的气势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清冷的气息与对方的冰冷遥遥对峙,竟隐隐有龙气翻腾之兆。
她不是在看一个女人,而是在看一个与她同等级,甚至更高位格的“天敌”。
“李闲。”
女人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任何一个分身的音色,那是一种混杂着五种特质,却又被极致的冰冷所统一的、非人的声音。空灵,飘渺,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又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你的分析,很有趣。”她缓缓抬起手,那是一只完美无瑕,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她看着自己的指尖,像是在欣赏一件新奇的玩具。
“你说,我用‘五鬼运财’,劫了青木宗的货。”
她顿了顿,抬起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望向李闲。
“你只说对了一半。”
“我,就是那五鬼。”
话音落下,她左眼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微光,仿佛那个“账房先生”在对李闲进行无声的嘲笑。
她右眼的瞳孔深处,则迸发出一缕凌厉的剑意,让李闲的皮肤都感到一阵刺痛。
她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眼底深处,却藏着那个“胆小鬼”的畏缩与恐惧。
而她整个人的气息,又透着一股“虚无”的空洞。
温和,是她的伪装。
凌厉,是她的手段。
狡诈,是她的思维。
怯懦,是她对天道的敬畏。
虚无,是她作为“鬼神”的本质。
这五者,不是她的分身,而是她神魂的五个侧面,是她这尊“鬼神”与生俱来的五种权能!
李闲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天玄剑”敢在东境,在三大宗门的眼皮子底下玩火。
她不是在与虎谋皮。
她自己,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更加凶戾的史前巨兽!
青木宗的护卫,封神宗的关系,天宝阁的渠道……在她这种不讲道理的“鬼神”规则面前,就像是孩童的积木,一推就倒。
“所以……”李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骇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生意,还谈不谈了?我那批紫魂参,你打算出个什么价?”
他不能退。
身后是等着救命的萧倾歌。他唯一的筹码,就是对方还不知道,他那套“因果标记”的说辞,纯属诈唬。
他必须赌!赌对方这尊“鬼神”还不够完整,还存在着某种顾忌!
“紫魂参?”
女人,或者说“天玄剑”,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让清冷的月色都仿佛凝结成了冰霜。
“李侯爷,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从你踏入这座望江楼开始,你就已经不是我的客人了。”
她伸出那只苍白的手,对着李闲,轻轻一握。
“你,是我的下一笔‘货物’。”
“轰隆——!”
整座望江楼,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不是外力的冲击,而是从内部开始的、结构性的崩解!
脚下的地板在扭曲,化作流沙般的木屑。四周的梁柱在哀鸣,墙壁如纸片般剥落、消散。
李闲和萧倾歌脚下的立足之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虚无。
“天策侯,身负皇朝气运,魂魄特殊,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天玄剑的声音在崩塌的世界中回荡,带着一丝病态的赞叹,“把你卖给那些窥伺龙气的‘老朋友’,价格应该会很不错。”
“老板娘!”李闲一把抓住身边萧倾歌的手腕,体内本就冲突的法则之力在巨大的压力下几近沸腾,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看着那个悬浮在虚空之中,白裙黑发,宛如灭世神只的女人,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动我一下试试!我保证,不出三天,整个南境的气运都会压到你天玄城头上!到时候,别说你一尊雏形的鬼神,就是真神来了,也得被碾成渣!”
“哦?”
天玄剑歪了歪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南境?太远了。”
她轻声说道。
“我更喜欢,现在就看看,你这只嘴硬的蝼蚁,到底有什么本事。”
话音落下,她并起两根手指,对着李闲和萧 preocupado歌所在的方向,轻轻一划。
仿佛执笔作画,又似君王批阅。
一剑,划下。
没有剑光,没有剑气,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但李闲和萧倾歌同时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被“删除”的恐怖危机!
这不是攻击,是规则的抹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萧倾歌动了。
她没有拔剑。
而是反手握住李闲的手,往前踏出了一步,将李闲护在了身后。
她抬起头,直视着那划来的一“剑”,清冷的凤眸之中,一抹璀璨到极致的、仿佛凝聚了一个皇朝最后辉煌的金色,骤然亮起!
“大胆妖鬼!”
一声清叱,如龙吟九天。
“见朕,为何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