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滨回来,云湖苑像浸过了海水的暖阳,连风里都裹着点海的咸湿暖意,比往日更显沉静。
晨光刚把湖面染成碎金,顾砚辞已经在医疗操作间里忙完了晨间护理。他照着苏晚晚拟的时间表一步步来,分毫不差——这是每天要做的事,关乎体面与身体机能的私人事。比去年顺多了,神经恢复带来的掌控感越来越稳,但依旧得全神贯注。结束时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眼底只剩淡然。
推开门,饭香先飘了过来。餐厅里,顾念坐在儿童餐椅上,小手攥着勺子跟碗里的蔬菜粥较劲,粥沫沾到了嘴角也不管。苏晚晚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后,一边盯着平板上跳着的曲线,一边颠着平底锅煎蛋,油星子滋滋响。
“看来这趟海边没白去,”她没回头,声音裹着烟火气飘过来,“数据比之前还稳点,身体适应得不错。”
顾砚辞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往平板上瞧——那些膀胱压力、肠道蠕动的曲线,在他眼里跟公司的报表一样熟稔。掌心贴着她腰间温热的布料,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
“还是你想得周到。”他低头,呼吸扫过她耳畔。
苏晚晚侧头睨他一眼,关火把煎蛋盛进盘里,转身递过去:“是你自己听话,没偷懒。奖励你的。”
顾砚辞接过盘子,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下,才走向餐桌。转身时腰腹肌肉微微一收,这个极轻的调整,只有苏晚晚能察觉。
早餐后苏晚晚送顾念去幼儿园,顾砚辞上了二楼书房。九点到十二点是他雷打不动的工作时间,书房的智能系统早把光线、温度调到他最舒服的状态——这些细微的设置,都藏着苏晚晚的心思,怕他神经敏感受刺激。书桌是特制的,能坐能站,桌下还有块踏板,方便他活动腿。
江辰的全息投影准时冒出来,手里的文件在空中展开:“砚辞,北美三季度财报出来了,比预估的多了八个点。但欧洲那边,新器械认证卡壳了,几家老厂子联合了当地协会,故意刁难。”
顾砚辞站在桌边,一手撑着加高的桌沿省点腰力,目光扫过悬浮的数据:“具体卡在哪?”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们揪着长期植入物的生物相容性不放,要追加五年追踪报告,明摆着想拖我们上市。”江辰调出协会的函件。
“给他们。”顾砚辞手指在虚拟屏上点了下,调出“天穹”项目的旧数据,“不是等五年,把最早那批志愿者的七年追踪数据摘一部分出来,找《柳叶刀》或者《新英格兰医学》发篇综述。”他眉梢挑了下,带出点冷意,“他们要数据,就给他们挑不出错的数据。另外让法务部查那几家的欧盟份额,早够反垄断调查的线了。”
“明白!”江辰赶紧记下来,又补充,“还有‘新生-晚晚’基金,首批三个科研项目初审完了,林院士盼着你定资助顺序。”
顾砚辞皱了下眉,这得坐下来细抠。他扶着椅背,先屈腿攒点力,再慢慢坐下——骶骨碰到椅面时,压力分布得清清楚楚,连内脏轻微的牵拉感都能察觉。他挪了挪屁股,让重量匀在坐骨结节上。
“摘要和评审意见发过来,下午看。”他指尖敲了敲桌面,“上午先把欧洲的事了了。”
全息投影消失后,书房里只剩虚拟键盘的轻响。每隔半小时,顾砚辞就扶着桌沿站起来踱几步,活动活动发僵的腰腿——这是苏晚晚反复叮嘱的,他从不敢怠慢。
十二点整,智能系统叮地响了一声。顾砚辞关了工作界面,起身时比坐下更慢,先撑着桌子借点力,再让核心和腿配合着起身,怕腰腹受冲击。站定后缓了几秒,等下肢的血流顺过来才往餐厅走。
午餐是营养师配好的,厨房按时送来。饭后他会去康复室的榻上歇四十五分钟,练会儿苏晚晚教的放松冥想——为下午的训练攒点劲。
下午两点,苏晚晚准时从实验室回来。康复室里阳光正好,顾砚辞已经换了训练服等着。
“先查查。”苏晚晚拿着检测仪走过来,示意他躺上评估床。她的手指沿着脊柱两侧、骶骨边缘按过去,一边摸一边看他的脸色——肌肉的紧张度、疼痛等级,都藏在这些细微的反应里。仪器同步跳着肌电信号。
“左边竖脊肌上段紧了,昨晚又侧躺着看文件了?”她指尖压在肩胛骨内侧的结节上,顾砚辞眉心轻轻一蹙。
“看了半小时。”他实话说。
“颈椎一僵,腰就跟着受影响。”苏晚晚手上用力揉开那个结节,“下午改改训练内容,多练上背和颈屈肌,别让竖脊肌扛太多力。”
训练重点是骨盆控制和肌肉协调性。苏晚晚把瑞士球推到他面前,让他趴在上面:“胯稳住,就当胯上放了碗水,不许洒出来。”她蹲在旁边,眼睛盯着他的腰腹,“右髋再旋一点,用臀中肌发力,别甩腰!”
顾砚辞额角的汗滴在瑞士球上,洇出小印子。他喉结动了动,把闷哼咽回去——不是没力气,是神经要费劲调动那些“不听话”的肌肉纤维。一个单腿支撑伸手的动作,练了好几次才成。
“对了!”苏晚晚立刻夸他,“就这个感觉,记住臀肌怎么使劲的。”
一个半小时练完,顾砚辞的训练服能拧出水,腰骶处酸得发沉,但不是那种尖锐的疼。苏晚晚扶他下来,帮他拉伸肌肉,递过一瓶电解质水:“四点半记得做护理,五点念念回来,说要唱新学的儿歌给你听。”
顾砚辞点点头,喝着水往客厅走。疲惫是真的,但心里踏实得很——这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日子,反而比从前掌控一切时更安心。
五点刚到,门就开了,顾念背着书包冲进来,书包带子甩得噼啪响:“爸爸!我得三朵小红花!老师教我们唱《小星星》,我唱给你听!”
顾砚辞赶紧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小身子,借着扶手撑了撑身子,慢慢调整坐姿,让腰腹受力更匀些。“好啊,爸爸听着。”
顾念站在沙发前,奶声奶气地唱起来,唱到高潮还扭着小屁股转圈。苏晚晚端着切好的苹果走过来,坐在顾砚辞旁边,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他后腰上,轻轻揉着。顾砚辞偏头看她,她正好也望过来,眼里的笑意比窗外的夕阳还暖。
唱完歌,顾念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画:“爸爸你看!这是我们家!蓝色的是湖,这个是你,这个是妈妈,这个是我!”
画纸上三个小人手拉手,太阳画得像个咧嘴笑的橘子。顾砚辞捏着画纸,指尖摩挲着画纸边缘,喉结滚了滚:“画得真好。晚晚,找个画框装起来,挂我书房里。”
“好。”苏晚晚笑着把苹果递给他。
晚饭过后,顾念在地毯上玩积木,顾砚辞和苏晚晚坐在书房里,他处理点杂事,她看论文,偶尔凑在一起说两句话。八点准时给顾念洗漱,顾砚辞靠在床头,听顾念絮絮叨叨讲幼儿园的事,苏晚晚在旁边叠衣服,时不时插一句“明天要带画笔”。
顾念睡着后,顾砚辞的晚间护理时间也到了。苏晚晚拿了按摩油过来,让他趴在床上:“今天上背好多了,明天我把你办公椅的靠背调一下,看文件别低头,用支架支起来。”
“知道了。”顾砚辞趴在床上,声音闷闷的。她的手指揉过腰背的肌肉,酸胀感一点点散开,白天的疲惫也跟着飘走了。
“晚晚。”他忽然开口。
“嗯?”
“这样的日子……挺好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很踏实。”
苏晚晚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揉着,力道轻了些:“嗯,这就是我们的日子啊。”
是挺脆弱的。他的身体要精心照料,日子要按部就班。但也真真切切——是两个人一起熬出来的安稳,是值得拼尽全力护着的日常。
夜深了,云湖苑的灯一盏盏灭了。主卧里,顾砚辞靠在苏晚晚身边,呼吸均匀。他的身体还有旧伤的痕迹,生活依旧要踩着点过,但有她在,有这满室的暖意,那些残缺就都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不碍着他们稳稳地往前走。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他们还会这样,一起送顾念上学,一起训练,一起等傍晚的风。守着这份安稳,慢慢走。